《偶像失格》与应援文化和芥川奖

《偶像失格》与应援文化和芥川奖

韩静

上海政法学院  上海201701

摘要：本文通过分析获得第164次芥川奖的作品《偶像失格》这部小说，论述了该作品与应援文化的关系，并分析了日本芥川奖的相关内容。

关键词：偶像失格 宇佐见铃 应援文化 日本文学

宇佐见的《偶像失格》一书获得了第164次芥川文学奖（2021年），该书描述了日本女生追星的心路历程。湖南文艺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了中文版《偶像失格》。该书讲述了一个追星女生的故事。主人公明里是一个高一女生，她学习成绩不好，得不到家人的认可，校园生活和打工都不顺心，追星是她暗淡生活里的一道光。四岁那年，她看了一部舞台剧，少年偶像扮演的彼得潘像精灵一样从天而降。14岁那年，明里开始追星，追逐关于偶像的一切。影视作品、周边产品、电视节目，她的生活被象征偶像的蓝色层层包裹。然而有一天，偶像爆出了负面新闻，因为偶像殴打了粉丝。这部小说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关注，也引起了对应援文化和芥川奖的讨论。

一、《偶像失格》与日本应援文化

1.1《偶像失格》的标题翻译问题

《偶像失格》这部小说描写了主人公明里追星的对象是五人团体成员之一的上野真幸。追星可以说是她生活的全部。明里的手机密码是上野的生日，因为通读了上野的报道，明里对粉丝的各种提问都能进行回答。电视上进行星座占卜的时候，明里看的也是上野的星座，而非自己的星座。为了给上野投票，明里买了15张CD，房间里甚至有摆满上野周边产品的“祭坛”。

其原版书名为『推し、燃え』，乍一看和中文译名有较大差别。这里就要了解到日本文化中的应援文化了。日文中的“推し”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推动的意思。动词“推す”是指应援，名词“推し”在这里指的是追星的那个“星”。追的对象可以是歌手、运动员、 动漫或小说的主人公等等。“燃え”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燃烧，是指明星申陷舆论漩涡的那种状态。日文书名来自「推しが燃えた。ファンを殴ったらしい」。书名直译过来，意思是“我的偶像登上了热搜”。正本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

｢推しが燃えた。ファンを殴ったらしい。まだ詳細は何一つ分かっていない。何ひとつ分かっていないにもかかわらず、それは一晩で急速に炎上した｣（P7《偶像失格》宇佐见铃 河出文库 2023年7月）

“我的偶像上热搜了。听说是打了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虽然什么都不明白，仅仅一晚上就上热搜了。”（笔者译）

该书在获得芥川奖后，日本《朝日新闻》、《读卖新闻》、《每日新闻》、《共同通信》、《周刊文春》等报刊杂志都刊登了宣传。“推し活”也被提名入围流行语大奖，这个词已经浸透到了日本社会方方面面。这个词最初的普及和国民偶像AKB48有很大的关系。通过设定总选举制度，为了获得选票大量买入CD、给支持的成员投票的文化就诞生了。在这种消费文化中，自己能为“偶像”付出是一种美德的价值观萌芽了。

日本的应援文化大家并不陌生。作为中国的邻国，日本的电视剧、偶像团体也被很多年轻人所熟知。日本的杰尼斯就是一所推广男艺人和偶像团队的公司，其旗下的男艺人团队组合有SMAP、岚、东京小子、V6等，旗下艺人有：东山纪之、佐藤敦启、木村拓哉、中山优马等。

歌舞伎町的报道记者佐々木チワワ就在著作《「ぴえん」这种病》里将这种偶像文化称之为“炫耀性消费”。能为偶像花销多少，自己的价值（炫耀）就有多少。在该书中甚至出现了「推しのホストに貢げない自分に生きている価値はない」（意为对ホスト没有贡献的自己没有价值，ホスト指的是偶像，或者歌舞伎町的牛郎，笔者译）这样强烈的句子。

支撑歌舞伎町景气的正是这种“应援文化”。2021年，尽管遭遇了疫情打击，歌舞伎町却创造了史上最高年度销售额5亿2000万日元。人气ホスト陆续出现，形成空前的ホスト泡沫经济。支撑这些的，不是想者歌舞伎町的ホスト谈恋爱的女性，而是将之作为偶像来追星的年轻女性们。15岁开始就去歌舞伎町收集素材的佐佐木在这种支撑着ホスト泡沫经济的“偶像文化”的真相报道了出来。

随着追星的女性顾客逐渐增多，ホスト一方的销售方式也发生了改变。「昔みたいに洗脳したり、テキトーな売上のあげ方をしていたらボロが出るようにはなった」（如果还像过去那样洗脑的营销的话，就会露出马脚。）这是在歌舞伎町工作了十年的有名ホスト タクヤ（假名・34岁）所说。容貌和性是女性专属的价值观被摒弃，通过整容和化妆从事这门行业的男性增加了。

随后《偶像失格》被翻译成了多种语言，在全球共15个国家发行量超过80万本，其中单行本也超过了60万本。中文版的译名《偶像失格》模仿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结合上面的解释，可见这个译名是比较贴切的。当然，对这个译名也有不同的看法。也有意见认为改成《偶像塌方》更形象。任宁的一篇评论认为，“这部小说由明里作为粉丝的心理感受和生活境遇构成，用第一人称描述，如果采取轻小说的起名法，可以是「偶像退圈拖累团体解散被骂惨，陷入苦境的我的追星物语果然有问题」。以「偶像失格」为标题，除了因为对应「人间失格」而显得老气横秋，而且与叙事中心也有点对不齐。”

1.2作者宇佐见铃和主人公明里

《偶像失格》这部小说塑造了一个性格鲜明的主人公明里。明里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背着去听演唱会的帆布包就去了学校，找不到体育节要穿的体操服，就逃课没去学校，还会忘记还朋友的数学书。她的第二个性格特点是不会察言观色。明里在居酒屋打工，但是她并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对于工作内容，她只会机械地记住，“这样的情况下要这样，那样的情况要那样”。如果客人提出菜单里没有标价的要求，比如“嗨棒要浓点”，她就会感觉手足无措。她的第三个性格是学习能力不行。字母表记不住，姐姐教她的第三人称单数第二天就给弄忘了。

故事开始于主人公明里在睡眼惺忪中，看到自己的偶像上野真幸因为殴打粉丝丑闻登上热搜的场景。新闻推送爆炸性地呈现在明里地手机里。明里的日常生活已经暗淡无光，退学、打工、家人的责备、满地的垃圾，但她在追星的过程中，却在持续不断地收获快乐。在现实生活中是个边缘人物的明里，无论在学校还是打工的地方，都感觉到不适，她将这种不适感称为“身体的重量”。作者宇佐见铃在接受《新周刊》采访的时候对此称，“身体的重量”是一种困难的描述，即使是一份兼职也不会像明里预期的那样可以随意支配身体，她仍然会犯错误和恐慌。即使被告知要做各种事情，“做吧做吧”，但她的身体很重，很难应付。

小说的最后描写了明里恍然醒悟的一刻。明里经过偶像上野真幸的住所，抬头看到一个女生抱着换洗衣物出现在阳台上。这一刻，偶像成了生活中普通的一部分，明里的梦破灭了。「これからも近くで見続ける人がいるという現実」（以后他就是身边能看到的人的现实）、「推しは人になった」（偶像成为了普通人）。伤害明里的，是女生手中抱着的衣物。与那些大量收集的照片、CD相比，一件衬衫、一双鞋子更能让人感受到一个人的存在。引退的偶像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了。明里已经无法追星了。

作者宇佐见铃自己虽然也有偶像，但这位演员偶像却不是小说的原型。这篇小说讲网络文化与小说融合。宇佐见铃在接受《新周刊》采访时表示，虽然自己也追星，但自己的方式和小说主人公的方式并不相同。小说里的形象，更多是通过网络上的粉丝留言来筛选塑造的。

芥川奖的评委岛田雅彦对《偶像失格》的描写里大加赞赏，评价如下：

｢不愉快な現実からの逃避として一括整理されがちな『追っかけ』の心理の解剖としても一級の資料的価値がある｣（《文艺春秋》、2021年3月号）。

（哪怕作为容易被当成作为从不愉快现实的逃避的“追星”的心里解剖也是具有一级资料的价值。 笔者译）

追星就是她的生存方式。对此，作者宇佐见铃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推しを推すことが生きがいになるということを、ただ書きたかった｣（就是想写把追星当成生存方式。）

《偶像失格》之所以能引起广泛关注，还有一点在于其描写的主人公是日本年轻人特有的“御宅族”。在本次大奖揭晓之前，P+D MAGAZINE编辑部举行过一次候选作品猜想评论会。会议邀请了五百藏容，就包含《偶像失格》的五部作品进行了彻底的评论。这几部候选作品分别是木崎みつ子的《配偶》（『コンジュジ』）、砂川文次《小队》（『小隊』）、尾崎世界観的《母影》（『母影』）、宇佐見铃的《偶像失格》、乗代雄介的《旅行的练习》（『旅する練習』）。五百藏容在这次谈话中表示，《偶像失格》是一部描写御宅族心理状态和消费行动的书。由于评论者本人也是御宅族，认为御宅族的本质就是对虚构世界的依存。明里对于“自己为什么要追星”并没有内省的意识，只是一味地通过追星来生存。

二、《偶像失格》与芥川奖

《偶像失格》的作者宇佐见铃是日本神奈川县一名年仅21的大二学生（获奖当年），这一点和当年绵史丽莎《好想踢他的背》、金原瞳《裂舌》获奖有异曲同工之处。宇佐见铃的处女作「かか」于2019年获得了第56次文艺奖，该作品又于2020年获得了第33届三岛由纪夫最年少奖。这次的《偶像失格》是她的第二部获奖作品。芥川奖是纯文学奖，《偶像失格》自带“女大学生作家”、“偶像小说”的标签，这部看似“追星文”的小说何以和严肃文学大奖产生关联呢？《偶像失格》主人公“我”是一个对什么都“用最低限度活着”的女生，只有追星是她生活中的光。她喜欢的追星方式是通过保持一定距离的和偶像产生连接，包括在网上做一个粉丝博主，发一些声援文章、照片，获得粉丝点赞和回帖。同时积极打工，用偶像产品来衡量打工价值，比如一小时的工资可以购买一个偶像周边产品，两小时的薪水可以购买一张CD等等。她喜欢的方式是淹没在人群里做一个默默的支持者，是化身成众多荧光棒当中的一个。

河出文库出版的《偶像失格》后序正是金原瞳撰写的。这篇文章发表的时候，正值2020年夏天，也就是新冠肺炎开始蔓延失控的时期。在日本，也是随时随地发生停业、停课等紧急状态。与之相应，在网课、网络协作中，学生们开始更多接触追星文化。金原瞳的后序标题为《支撑身体的长骨》。在金原瞳看来，她自己虽然没有确切意义上的偶像，但她会去一些演唱会现场，以此来作为生活的支柱。因此，金原瞳对作者讲这种支撑自己生活的东西称为“脊梁骨“大为赞赏，并援引了书中这一段原文。

「あたしには、みんなが難なくこなせる何気ない生活もままならなくて、その皺寄せにぐちゃぐちゃ苦しんでばかりいる。だけど推しを推すことがあたしの生活の中心で絶対で、それだけは何をおいても明確だった。中心っていうか、背骨かな」

《于我而言，我无法像大家那样若无其事地生活，只会不停苦恼抱怨矛盾。不过，追星是我生活绝对的中心，只有这一点是明确的。可以称其为中心，或者脊梁骨。》

偶像在宣布结婚的时候，宣布停止活动的时候，宣布引退的时候，追星的人身体里就会冒出一股寒意，好像"背骨を奪われる"（被抽了脊梁骨）。作者要表达的是，对于很多人而言，追星就是真切的事情，也是我们生活的社会的寄托。在日本社会，伴随着核家庭化，人与大家庭的羁绊已经瓦解。随之而来的，是人需要找到一个支撑。这就是本书要寻找的一个问题答案。

宇佐见铃最喜欢的作家是中上健次。中上健次于1946年出生于和歌山县，1976年因《岬》获得了芥川奖。19992年，年仅46岁便去世了。

在《岬》的最后，有这么一句话『吹きこぼれるように、物を書きたい。いや、ありたい。～読んでくださる方に、声は、届くだろうか』（我想写东西，就像扑出来一样。啊，不，就想像那样存在。这声音，应该能传达到读者的耳朵吧。）宇佐见铃认为“吹きこぼれる”（扑出来，溢出来）这个词很形象，中上健次也的确做到了像吹きこぼれる那样去书写。在初次阅读《岬》的时候，宇佐见铃感觉到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想对这个声音进行回答。遇到中上健次作品的时候，宇佐见铃19岁。

在高二的时候，宇佐见铃想阅读芥川奖的作品，就去图书馆借了芥川奖全集，于是读到了藤泽周和目取真俊，村上龙的《无限近乎透明的蓝》也让她大为震撼。在读村上作品的时候，在作家对谈中知道了中上健次。然后又去读了中上健次的文章，就对自己写的文章无法再盲目自信了。宇佐见铃翻开随身携带的《岬》文库本，用红笔划了很多线。这本书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反复阅读了无数次。

从小学就开始写作的宇佐见铃，现在一边读大学一边开始执笔第三部作品。第一部作品《卡卡》是从浪人所生长女的十点出发，描写了由于离婚引发精神异常的母亲，以及崩溃瓦解的家庭。在文艺春秋的采访中，宇佐见铃表示，｢高校生の頃に私生活が立ち行かなくなり、学校に行くのが難しい時期があった｣（高中的时候，有段时期私生活变得无法进行，去学校也很困难。）

综上所述，《偶像失格》描写了一个御宅族女生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存在价值感，转而追星并热衷其中，却最终因为看到真实偶像生活而梦想破灭的故事。这篇获得芥川奖的小说通过塑造明里这个鲜明的人物，描写了日本年轻人中盛行的应援文化，引起读者对年轻人精神世界和心理问题的深度思考。

参考文献

《偶像失格》宇佐见铃 河出文库 2023年7月

《宇佐见铃：当写“偶像塌房”的小说获得文学大奖》李靖越 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2022年5月

《文艺春秋》2021年3月号 文艺春秋编辑部 2021年2月出版

项目基金：2017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中国近代法学本土化与翻译的关联性研究” （项目编号：17YJC740093）

论文作者：韩静，上海政法学院语言文化学院讲师，日本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