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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表现主义戏剧《琼斯皇》中,尤金·奥尼尔用音响效果这一特殊的表现手法,打破空间与时间对剧情发展的制约,怪诞的鼓声引导观众的内心情感体验,怪诞的幻象揭示人物心灵的扭曲。每次鼓声对人物心理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全剧也是通过鼓声这一特殊的方式,推动了剧情的发展。通过琼斯这个因文化冲突而人格分裂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展示了在人类社会中,各民族文化差异及文化霸权,使社会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文化受到先进地区统治的现象,呈示了在这种语境下被奴役人群心理上被留下的伤害烙印。
关键词:《琼斯皇》;怪诞风格;表现主义
《琼斯皇》是尤金·奥尼尔写于1920年,一个黑人受到严重迫害年代的剧作。讲述的是一个叫琼斯的刚果黑人,被白人殖民者贩卖为奴在火车上做差事期间无意打死了黑人泽夫而获罪入狱,在狱中又不堪受辱打死了看守的守卫白人,为了逃避追捕他跑到了被白人史密瑟斯殖民了土著黑人部落的小岛上。但由琼斯聪明刚强,史密瑟反成了他的助手。在岛上琼斯利用曾经在白人社会受到的凌辱,对当地的土著黑人进行了相同的压榨和掠夺,终于黑人土著忍无可忍进行了反抗的起义。一次偶然的机会,琼斯被土著黑人枪击,但由于枪走火没打死他,他便谎称只有银制子弹才能打死他。土著黑人迷信琼斯而把他推上皇帝宝座,之后他开始以统治者的身份自居,自认为已经拥有了白人一样的身份地位,他大肆的开始掠夺黑人土著的财产,使得土著终于无法忍受,引发了暴动,而白人对此持旁观态度,琼斯皇帝陷入了被自我原始部落与“上流白人社会”均抛弃的境地,他将自己陷入了身份认同的危机中。最终,土著大量制造银弹,将琼斯逼入了森林中,鼓声一次次响起,幻象一次次出现,最终是银子弹打死了琼斯,还是自己的幻象内心的煎熬折磨死了琼斯,无人断言。剧作的故事情节、人物的背景和所要表现的意象都有一种怪诞的风格,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且难以言状的感受。奥尼尔对黑人群体状态的认识通过怪诞得以充分体现。怪诞作为一种文学表现手法,是美国文学的一个普遍现象,尤金·奥尼尔的这部作品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例。
一、表现主义的怪诞风格
首先我们要将“怪诞”与“荒诞”两个概念厘清。用马丁·艾斯林的话来说,荒诞指的是:“生活的毫无意义、理想、纯洁和目的的不可避免的贬值。”而对于文学艺术术语“怪诞”法国浪漫主义作家雨果曾对怪诞作出论述,他认为怪诞的审美本质是美和丑的结合。1903年,英国作家切尔斯顿宣称:“可以把怪诞手法作为一种以新的眼光不加歪曲地表现现实世界的手段。”因此可以看出,“荒诞”首先是存主义的一个哲学范畴,是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而“怪诞”是一个文学上关于文学风格样式的概念。厘清“怪诞”的概念之后,更利于我们对奥尼尔的《琼斯皇》剧作思维和表达方式的理解。
奥尼尔被公认为现实主义剧作家,但《琼斯皇》是他第一个表现主义的剧作。表现主义戏剧特别强调象征,奥尼尔通过幻觉将人物的心理外化,通常将这种因幻觉而产生的形象称为幻象,而这种幻象就是一种象征。幻象在舞台上由真实的人来表演,这就使得观众在视觉上产生强烈的冲击。奥尼尔众多剧作中,他在表现手法上,进行过多种多样的尝试。《琼斯皇》中第二幕开始,出现多次幻象,巧妙地表现了琼斯的恐惧、罪恶感的产生,以及曾经受到的压迫和歧视导致的心理的扭曲。其中,奥尼尔用面具来表现幻象。他对于面具的运用表现出怪诞的风格,他认为面具虽然不适用于“纯现实主义”戏剧,但是它适用于尚未成熟的“现代戏剧”。尤金·奥尼尔曾说:“现代剧作家终究会发现运用面具是解决他们面临课题的最自由的方法,即:他怎样方能以最明晰、最经济的戏剧手段,表现出心理学的探究不断向我们结束的人心中隐藏的深刻矛盾。” 他认为面具本身就具有戏剧性,如果使用的好,它比任何好演员的微表情都更具有戏剧性,更耐人寻味。在剧作《琼斯皇》中,在琼斯穿过森林逃跑的一场戏中,奥尼尔想让所有的角色都带上面具,只有琼斯不带面具,这样他们于琼斯就形成了两个鲜明的对比,更像是两个阵营,带着面具的一方能够同时代表多个阵营,但相同点在于,他们代表的阵营都是与琼斯具有激烈矛盾的。
二、怪诞的现实——20次的鼓声对人物的影响
剧中非洲鼓的鼓声共出现了二十次,在第七幕中出现的最为频繁,集中出现了四次,而第七幕也是全剧的高潮。非洲鼓在非洲部落中是一种具有祭奠功能的存在,这一特殊功能在某种意义上就决定了琼斯的悲剧命运。在第一幕中第一次出现鼓声,在此之前琼斯一直是一种高高在上,无畏惧的姿态,但在鼓声出现之后,他有了“不禁有点畏惧,微微发抖”,此处暗示了鼓声带来的琼斯心理上的波澜。为之后鼓声对琼斯步步紧逼,最终将他推上死亡做了铺垫作用,触发了人物的行动动机。
鼓声的存在同时建构了人物的行动情景,剧中琼斯在森林中迷路,与其说是相似的路迷惑了他,不如说是鼓声困扰迷惑了他。每一次鼓声的响起都使得琼斯大乱阵脚,逐渐恐慌,产生幻觉,实际上也是琼斯开始受到良心的拷问。他内心承受着对其原始身份背叛的煎熬,投奔白人社会却遭受到歧视。鼓声的响起同时是一种琼斯原始身份种族对他的呼唤,但他自我意识上强烈抵触着原始自我,这样一种对立形成了全剧的矛盾。而鼓声的存在又时刻将这无法调和的矛盾重提,形成了一次比一次强烈的矛盾冲突。直到最后一次鼓声响起,巫医和鳄鱼(琼斯原始信仰的圣物)出现。伴随着鼓声而来的,是一种心理上直接的恐惧感,这成为琼斯幻觉的直接来源。非洲鼓在土著族群象征着战士的出征,是具有仪式祭典功能的打击乐器,琼斯的逃跑过程始终是在这种祭典的仪式下完成的一种回归与救赎,从某种意义上说琼斯被这种仪式英雄主义化,他的灵魂被安葬返回故乡。甚至鼓声的声音大小程度也与琼斯内心的恐惧程度呈现出正比的关系。本就是作为祭祀用的鼓声,恰恰将琼斯推上了祭坛,这样一种祭奠功能的双重使用,正是奥尼尔《琼斯皇》剧作的精巧所在之处。
三、现实的怪诞——文化冲突下的人格分裂
琼斯皇的身份地位进行过两次完全不同的改变,从美国社会的最底层,被奴役、压迫,到来到岛上后被推为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这形成了他心理上的分裂,又或者说是两种心理的复合:既虚弱又顽强;既单纯又复杂;既刚毅又善变。琼斯在史密瑟斯面前的精神力量始终处于强势位置,对史密瑟斯的态度始终是上层阶级对奴隶的态度,在对方心理上处于弱势的时候,迸发出戾气与狠劲威慑史密瑟斯。琼斯混迹美国社会底层多年,被人欺辱过,也同样欺辱过别人,犹如一个在危险森林中成长出的猛兽,深谙逞凶斗狠之道。他还从白人文明世界习得一套弱肉强食的人生哲学,而史密瑟斯为这段言论深深折服。其中令史密瑟斯敬佩不已并应此而臣服的是,琼斯皇能够将自己在白人社会收到的欺凌,学到的理论在对待他自己的黑人同胞身上,并对其进行残暴的压迫和对其财富的榨取。而史密瑟斯告诉琼斯当地的黑人土著要起义追杀他时,琼斯并未出现预期中的慌张混乱,反而告诉史密瑟斯他早拟好了严密的脱身方案,琼斯严密的逃脱方案和智慧令史密瑟斯真心的拜服。
史密瑟斯:(觉出对方的恐惧——恶意地)今天晚上,等森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他们就会让他们宠爱的妖魔鬼怪追赶你。不用等到明天清早,你就会发现你那一脑袋的头发根根都会倒竖起来。(认真地)那片臭烘烘的森林,甚至在大白天,也是个神出鬼没的地方。你真不知道那里面会出什么情形,死气沉沉得叫你毛骨悚然,我一走进去,脊梁骨就冒凉气。
琼 斯:(鄙视地哼一下)我可不像你那样胆小如鼠。树和我是哥们儿,何况,还有圆圆的月亮给我照明。就让那帮可怜的黑鬼尽情念咒玩,弄他们愚蠢的巫术吧。你难道以为我愚蠢得竟会相信妖魔鬼怪和老娘儿们那套鬼话吗?去你的,白人!你不必再说了。
斯密泽斯(带着惶惑的赞赏目光目送着他)这小子真有种,千真万确!(接着气愤地)哼——这个该死的黑鬼——还装腔作势呐!我真希望他们把他逮住,给他点颜色看看!
琼斯在他的思想意识深处,根植着种族创伤。直接原因并不是鼓声一步步的逼近使其恐惧最终导致精神崩溃,他的恐惧最深处的根源是对自己(黑人种族)民族的背叛。他在美国种族歧视的大环境中,在被压榨中学会了对他人进行压榨,在被蔑视中学会了蔑视他人,而他所学会的压榨与蔑视却都实施在与自己相同种族的同胞身上,他对自己原始的宗教文化没有一丝的回归意识和尊重,还利用它来维持自己对黑人同胞的统治。在这样一段台词中可以看出琼斯在白人社会学到的社会法则。
史密瑟斯:(心里明白,暗自发笑)你就会发现他们现在已经给榨干了。(蓦地换个话题)至于说我犯法,你自己也同样知法犯法啊,自己刚刚颁布法令,马上就把它破坏。
第七幕中,琼斯的幻象创造了刚果巫医与祭坛,在祭坛、巫医和鳄鱼前,琼斯无比虔诚地随巫医念咒、舞蹈,最终自愿充当鳄鱼的祭品,走上祭台作献祭,在充斥着浓重非洲文化氛围的祭礼中,琼斯精神逐渐崩溃,理性也早已被消磨殆尽。这场戏是全剧的高潮所在,意味深长,鄙夷本民族宗教文化的琼斯最终被自己潜意识中虔诚的信仰打败,彻底崩溃。用迷信(谎称自己无法被铅子弹打死)役使了自己同胞的琼斯,最终在自己的迷信(刚果巫医)中被打败丧失理性。仇恨着白人对自己奴役的琼斯,用同样的方式奴役了自己的同胞,终究受到了背叛的报应。从第五幕开始,琼斯出现幻象,至第七幕戏中,作者通过刻画人物越来越复杂的心理视像,直接的触及了美国社会存在的严重的种族问题,琼斯的悲剧渲染上了一层当时社会问题剧色彩。奥尼尔没有线性的描绘琼斯作为黑人奴隶悲惨的被奴役的一生,而是给他设置了一个奔走不停的逃亡危境,在极端的戏剧环境下触发琼斯思想深处的创伤和恐惧。观众并不是在看白人社会中如何被一步步异化的黑人的人生经历,而是直接的在触及导致一个黑人心理异常化的复杂环境动因。奥尼尔没有直接的用戏剧话语讲述方式去谴责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迫害,白人贩卖黑人为奴的行径,以及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和西方人对非洲原始文化的毁损。而是通过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呈现出不可抗的黑暗现实社会,对黑人心灵产生的伤害,由潜意识渗透到集体无意识,奥尼尔做的不是简单的社会批判,而是直达的“人类集体无意识”的高度。
全剧共八幕,其中六幕都是以琼斯的幻象作为主要内容,这六幕可以看作琼斯人格分裂的文本。最终以琼斯的死亡而终了。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在殖民者白人的统治下,黑人的人性寻找最终以彻底的失败告终。通过长期生活于白人世界的黑人琼斯在被土著黑人追杀这样一个特定情境,观众看到了长期的殖民统治下黑人身份认同的焦虑以及殖民文化下黑人心灵的扭曲和人格的分裂。琼斯的悲剧,是因文化不能和谐共存而导致的。
在今天的现实中,文化的冲突更加激烈,文化冲突起源于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压制。从《琼斯皇》中琼斯的人格分裂,得到启示,当下社会应该正视和妥善处理本民族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关系。奥尼尔在剧作中表现黑人文化与白人文化的冲突,并非对其中某个文化进行褒贬,而是通过文化冲突,探讨人生悲剧性的根源。由琼斯皇的悲剧,引申人类在本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双重压力与撕扯下,悲剧处境的隐喻,具有了普适性的社会意义,从而尤金·奥尼尔的《琼斯皇》获得了超越时空的巨大价值与恒久魅力。
参考文献:
【1】陈世雄. 现代欧美戏剧史[M].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0.
【2】石云龙. 试论奥康纳的"怪诞风格"[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1, 17(4):30-32.
【3】陈世雄. 怪诞风格的复兴——20世纪西方戏剧发展态势之五[J]. 中国戏剧, 2001(6):62-64.
作者简介:王真如(1995.3—),女,汉,山西太原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