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陆陇其制艺文集《一隅集》对明人冯梦祯的评点及其人才观念

清人陆陇其制艺文集《一隅集》对明人冯梦祯的评点及其人才观念

  ,罗冠华

复旦大学，上海  200082

摘 要：明清稀见文献《稀见明清科举文献十五种》所收清朝理学家陆陇其编选的文集《一隅集》，收录了晚明士人冯梦祯论人才的制艺并加以评点。对于冯梦祯主论士之才与器量的关系的程文《管仲之器小哉》，陆评分析其题型，既肯定了文章解题与朱熹注相符，也指摘其谬误和不合注之处。对于冯梦祯主论士之才与节关系的程文《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陆评肯定作者是贤士，指出士人操守的重要，品评士之三类，阐述制艺摹拟方法，还表达了不赞同其归隐的儒家思想。

关键词：制艺，一隅集，人才

本文以《稀见明清科举文献十五种》（简称《稀》）收录士人论人才的文章为研究对象并以史料加以参考。其中《稀》收录清人陆陇其编选的举业文集《一隅集》，该文集收录了晚明士人冯梦祯的制艺四篇。[1]制艺即科举考试中考生所写八股文，多为程文墨卷。[2]考生应试之文通称举业。[3]举业、制艺都指科举考场文章。晚明冯梦祯论人才的程文，主论才与器、节、功等关系，为清朝名儒陆陇其的举业文集《一隅集》收录。[4]编者收录冯梦祯在万历丁丑会试写就的墨卷《管仲之器小哉》、《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等四篇。[5]编者对正文分析明晰，标注破题、承题、起讲、各股和作结等部分，评点对立意题旨、文法文体、篇章字句、注释训诂等多品鉴其高下得失，评点篇幅甚至超过原文。

《一隅集》收录的冯梦祯文章之文风，与《稀》收录明清士人的其他篇章如《群芳一览》所收《人主以知人为贵》等文章的风格不同，其简洁有先秦诸子之风，由编选者评点的分析之明晰则可见晚明的戏曲小说评点气象。例如程文《管仲之器小哉》主论士之才与器量的关系。题目应出自《论语八佾》，原为论礼乐的篇章。文集未收题目，评点指出题型为截搭题，这类题为考官所创，截取四书五经的两个句段合为一题，以防考生作弊，“谓之八股，此特为两截题言之耳。”[5]朱熹《学校贡举议》不满这类题型，“今日治经者既无家法，其穿凿之弊已不可胜言，而主司命题又多为新奇，出举子之所不意，于所当断而反连之，于所当连而反断之，务欲无理可解，无说可通，以观其仓卒之间，趋附离合之巧，”[6]反映了宋、明考官与考生较量时会在题目上求新求变。即使题目古怪刁钻，但人们解题时也能把握奥妙，让有的方法成为定格，陆陇其《论篇章》指出“先辈于两截题，必将上截发四股，两虚两实。下截发四股，两虚两实。此所以有八股之名也。”[5] “一头两脚之题，必于前一截作四股，后一截作二股。”[7]他同意朱熹的观点，鄙视这类题，批评它有害于学术人心。

陆陇其的评点肯定文章解题符合朱注：“仲所以为器小者，以其局量褊浅，规模狭隘，不能正身修德，致主于王道。此集注正意也。盖不能正身修德，则身心之局量规模小矣。”[7]而朱子对“管仲之器小哉”的原注为“器小，言其不知圣贤大学之道，故局量褊浅、规模卑狭，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于王道。”[8]陆陇其阐释道：“仲之器小，即是仲之才小，即是仲之功小。盖以仲之功与才，较之春秋诸臣则大，较之伊周之佐则小。”评点者还指摘《大全》齐氏、辅氏的观点有误，[9]批评文中不合朱注之处：“此作开讲谓才有余器不足，便差。才若有余，器安得不足？”[7] “朱子以‘不能正身修德致主王道’解‘器小’，而以‘里面着不得’解下二节，里面着不得，即使自喜其才与功也。具区以‘自喜其才与功’解‘器小’，而以‘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解下二节，皆是与注不同处，须辨。”[7]评点者在肯定尾部之余指出文章的不足是不够规范，并非考场文章而是摹拟作文，尤其论述超出朱注范围甚至“已开后来叛注之渐”。[7]

他的另一篇程文《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题目出自《论语子路》，主论士风，论及对才守才用、君子小人、狂狷乡愿等儒学概念的理解。文章破题、承题以后起讲，论士之才节关系，“尝谓古之为士者，才、节出于一；今之为士者，才、节出于二。”[10]正文摹拟孔门师徒问答，例如论节重于才“要之论士者，节为重，才次之，才足以称其节焉，士之至也，君子所重予也，然而不可以必得也。才不足以称为节焉，非士之至也，君子所不满也，然而有补于世道也。”[10]篇幅简短，亦为仿诸子文之作。评点引用张侗初、袁了凡等人对用字的肯定，指出文章论才节关系有不足，并以该文与时文比较，批评时文用法，“然在首节自应‘才’‘节’平说，下三节方见重行己意。时文于首节预照下意者，谬极。”[10]陆陇其为著名理学家，故评点指摘文章论有才和有守之士时，遵程朱思想指出有守对士的重要性：“此等书关系古今气运不小，若无圣人此等议论，则有才者皆得自矜所长，而自守之士，将不复为人所齿矣。”“有此一种议论，然后人知徒有其才之不足尚”，“人又将纷然自鸣于世，而天下艰难重大之事，无人担当矣。”[10]评点还指出考题和大结品评士风，分别论士有三类，但考题不似圣贤语而大结比考题更近，“以当时圣门未必如此分也”，[10]表示了对制艺摹拟之法的重视。

冯梦祯万历间以科举入仕，主考官为张四维、申时行，正处于万历皇帝厌倦朝政的时期。冯梦祯撰有与举业相关的文集《历代贡举志》、《策衡序》和文学作品《快雪堂日记》等。[11]他中榜之前刻苦研究制艺技法。袁了凡指出“冯开之作文，深构妙想，寂如老禅，常至呕血，有两三日方得一首，人诘其故，曰：‘不如此，场中不得力。’”[12]《文行集》云“览群籍多所独得。万历丁丑会试场中，数易其稿，主考张四维得其卷曰：‘此正、嘉盛轨也。’”拔寘第一。”[12]俞桐川说他“会场前作文稿凡五易，卒冠南宫，刻苦慎重，以求必售也如是。既授庶常，旋请假归，补职十年，又复乞罢官，至翰林，悠然自足。”[12]他的辞官归隐既为时政形势所迫，也受到李贽、紫柏等人影响。[13]当时士人重科名轻职位，但也受到晚明个性解放思想和禅学的影响，在他的制艺中也有所体现。清人陆陇其以理学家角度诟病冯文，故在《管仲》评点处指出它不守朱注，《正人心》评点按语也指出晚明冯梦祯等，[14]虽为贤士但文不如其人，对他们的弃儒入禅表示轻蔑，“做举业时，皆能将圣贤道理，言之凿凿。而晚年俱入于禅，不惜身为异端。”[15]但陆陇其自身也有矛盾，他教子作制艺的参考书不仅四书五经，还有经史古文《春秋》、《三礼》、《国语》、《国策》、《史记》、《汉书》、韩柳欧苏之文以及《通鉴》、《纲目》、《性理》等，[16]可见他深受晚明人博观博引思想的影响，然而他对冯梦祯制艺的评点却未能设身处地为前人的角度考虑。实际上，冯梦祯也是晚明推崇重“情”的名士之一，他科举入仕却辞官，编撰举业文集又有文学著作等，这些为后人不解的行为恰恰体现了他的至情至性。[17]

参考文献：

[1]清人陆陇其《当湖先生评选先正制义一隅集》（简称《一隅集》），为《稀》中册收录，文集概况参见陈维昭《日藏稀见八股文集<一隅集>考论》，《复旦学报》2017（5）。

[2]龚笃清《明代八股文史》，岳麓书社2015年，第87页。

[3]制艺自明朝开始使用，制艺、举业实为一体，《明史》卷六九，志四五，选举志一，国初“诸生应试之文，通谓之举业。” 中华书局2000年本、2012年重印本，册二，第1128页。

[4]参见赵山林《晚明文人戏曲生活的记录——读<快雪堂日记>》，冯梦祯，字开之，浙江秀水人，万历五年会试第一，选庶吉士，除编修。因忤张居正，病免。后复官，累迁南京国子监祭酒。万历二十六年中蜚语归，筑室杭州孤山之麓，留连山水，寄情声色，《戏剧艺术》1987（3）。

[5]陆陇其《一隅集》收冯梦祯墨卷四篇，标注“万历丁丑会墨”，分别为《管仲之器小哉》、《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回之为人也》和《我亦欲正人心》，陈维昭《稀见明清科举文献十五种》（简称《稀》）收录《一隅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9:925:939:945: 987: 1003.

[6]梁章矩引陆陇其的观点指出：“若搭题则并非圣贤语气矣，语势各不相蒙，强而合之以为题，于是作者不得不穿凿附会以成文，其有害于人心、学术不小。” 《制艺丛话》，陈居渊校点，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21页。

[7]冯梦祯《管仲之器小哉》，陆陇其《一隅集》，《稀》第940:941:942.

[8]《论语集注卷二》之《论语八佾》，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1年1月第1版，2019年4月第13次印刷，第66页。

[9]《大全》指明初胡广、杨荣、金幼孜等编著的《四书大全》，综汇众家关于《四书》经注而成，是明代科举的重要文献，对理解《论语》等儒家经典有重要作用，陆陇其《一隅集》，《稀》第941页。

[10]冯梦祯《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陆陇其《一隅集》，《稀》955:956:757。

[11]冯梦祯《历代贡举志》，清人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179，集部32，第966-973页，海南出版社1999年；冯梦祯《策衡序》，明人茅维《皇明策衡》卷首，万历三十三年刊本。

[12]梁章矩《制义丛话》，卷五，第71-72:237.

[13]学界对冯梦祯的关注多在《快雪堂日记》，参见魏红艳《论晚明名士冯梦祯<快雪堂日记>的价值》等，《浙江学刊》2014（5）。魏文指出他的作品是晚明性灵文学成长发展脉络中重要的一环。冯梦祯的制艺与文学作品在风格上有明显差异，制艺为应试敲门砖而已，入仕、罢官以后的作品更重视文学性。

[14]陆陇其还列举了邓以讃（定宇）、黄文宪（葵阳）、陶望龄（石蒉）、董其昌（思白）等晚明名士。

[15]冯梦祯《我亦欲正人心》，陆陇其《一隅集》，《稀》第1005页。

[16]陆陇其《一隅集原序》，《稀》第920页。

[17]通过《快雪堂日记》可见冯梦祯的文学作品重抒情，也有研究者指出它反映了明代文人的戏曲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