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摘要】
沈从文素有“文体家”的名号。小说《冬的空间》发表于1930年,写作时间正处于沈从文本人划分的出来“创作分水岭”,本文将从文体结构,人物塑造和思想观念等多角度解读《冬的空间》中沈从文“文体”写作走向成熟的表现。
【关键词】《冬的空间》沈从文 文体家
沈从文素有“文体家”的名号,但他的文学之路并非坦途。粗糙与杂乱是沈从文早期小说给人的总体印象。在这方面夏志清的观点颇具代表性,他说沈从文在大量“生产”[[1]]小说。“生产”二字极为贴切,既反映了靠稿费度日的职业作家生活的辛苦,也暗示了这一阶段作品质量的良莠不齐。沈从文也坦言自己认真写作是在1929年以后。在这以前,他大量写作是为了谋生。他说那些东西只能算作“素材”,是为了挣一千字五角钱稿费而把刚刚读过、体验到、道听途说或空想出来的东西,匆匆拼凑成篇。他的“创作方法”不过是像抓萤火虫那样,把眼前闪现过的东西,捕捉到手而已。[[2]]
他的说法有自谦的成分,因为正是有1929年以前数十篇作品的创作积累,以及大胆出格的尝试,他才能从一个写作的摸索者逐渐成长为一位有能力营造“乡下人”独特文体的大作家。小说《冬的空间》发表于1930年,写作时间正处于沈从文自己划分的出来“创作分水岭”,通读小说,我们可以从题材结构,人物塑造,以及思想观念等多角度观察到沈从文创作走向成熟的端倪。
一、取材现实的创作
沈从文的小说大多都取材于作者本人的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想,是一种异于其他作家的,近乎“实时转播式”的写法。写湘西生活的,如《玫瑰与九妹》、《屠桌边》、《船上》,皆是自己的童年回忆或是少年从军的见闻。写都市生活的,如《公寓中》、《绝世以后》、《重君》、《老实人》,主角都是困守于公寓,过着穷苦生活的大学生或作家。
将现实生活复现于小说一直是沈从文创作的惯用技法,他往往会通过加入真实的人名和细节使作品呈现出一种亦真亦假的面貌。它们像一份历史文献,记录着如沈从文般的怀着“改造社会,做新青年”想法的文学青年在现代都市里的边缘处境,自我想象,以及自我认同建立的过程,使得当时和沈从文年龄相仿,观念相似的青年读者能够在作品中找到自己的印迹。另一方面,从沈从文养家糊口的现实需求和都市文化消费市场蓬勃发展的背景来看,这种亦真亦假的“文体”确实能吸引不少关注度。
《冬的空间》同样沿用了这种介乎于文学虚构与真实自传的文体。这部小说以沈从文兄妹在1929年11月、12月期间在中国公学的生活为原型,叙述了被女生玖称作“二哥”的男子A在江滨私立XX大学当文学教授的故事,可以说是沈从文这段时日的工作日志和情感波动记录。
二、人物塑造的成长
情节散漫,人物模糊是沈从文早期小说的缺点,而小说《冬的空间》中的人物形象塑造较之沈从文过往小说更为鲜明,显现了其小说创作的转变。以九妹这一经常出现在沈从文小说中的人物为例,在过往作品中的“九妹”是个稚气可爱﹑机灵可人的湘西少女,但人物性格形象较为单薄,只能留给读者模糊的印象。
而《冬的空间》中的“九妹”在美丽善良的外表下有坚强的品格,它不再是个单纯善良的符号,她的形象更为鲜活出彩。小说中“九妹”(玖)是英文系的旁听生。玖身边的好友都喜欢她的哥哥,但她毫不察觉,也常常听不懂朋友们的话外之音,被玉小姐、五小姐叫做“小羊”,也被评价为“无机心”的人。她有着城市姑娘没有的傻气,但常常处于贫困状态的她从不吝啬,经常分享哥哥买的糖果给朋友。也是这份傻气背后的善良,让他的哥哥放弃自杀的念头,坚持着白天教书夜里写作的生活支撑全家;让她周围心思各异的女孩子们维持着和气互助的相处氛围。
除了玖这一形象,小说中还塑造了许多性格各异的女学生:五小姐以美自娇,极为聪明;朱小姐温柔安静,为人老实;珑小姐阴郁沉默,喜欢独处。三个学生都暗恋着A教授,却采取了不同的做法。五小姐写告白信,但没有寄出的勇气;朱小姐跟玖做好朋友以接近教授A;而珑小姐则总是假装对教授毫不关心。沈从文在刻画珑小姐的形象时,埋下了许多伏笔去铺垫人物行为和故事情节,这在他1929年前的创作并不多见。
三、关注底层的意识
沈从文的转变,还体现在比早期小说更为明显的关注底层的意识。作者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般集中于自己的困顿与无助,以及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冬的空间》全文多次强调了寒冬的凛冽与生活的萧条,但真正的“冬的空间”并不在自然环境,而在下等人与上等人泾渭分明的世界。
小说中工人,士兵们和教授、学生们的境遇天壤之别,社会的贫富让人触目惊心:在寒冷的打霜天,工人起早用工作温暖身体,口中呼出的白气“象新加过燃料以后的汽管口端”[1],而此时的学生正在操场学打篮球。教授们站在讲堂上,同一群年青人谈着完全与“天气”“工人”“车夫”无关系的话值四元一点钟,而厨子“为三五毛钱的原故,手执大锅铲,在灶边一点不节制气力的炒菜。
”[2],士兵们则在“吃带黑色发过霉劣米煮成的饭”[3]。
小说末段发生“厨子自杀”事件,学生们兴奋地来到江边围观。“究竟是什么原因,大家皆仿佛这样高兴!”[4]沈从文借玖之口发出了他的困惑与愤懑。厨子因窘迫的生活而绝望自尽,学生们却把此事当作一场戏剧来看。这一情节展现出了当时社会分裂的境况与不同阶级间的隔膜,以及沈从文作为教师对学校教育的困惑与不满。
前来江边看戏的还有如厨子一般的下等人,他们同样并不感到悲伤,甚至还嘲笑了厨子,将其当作新鲜事分享。沈从文敏锐地观察到,不仅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有隔膜,下等人们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境况,他们麻木地过着猪狗般的生活,没有兔死狐悲的情绪。厨子的死,竟让他们觉得自己过得还行的错觉。
沈从文由自然之冬的空间,联想到人性之冬的空间,其对社会贫富分化的关注和对不同阶级的心理状态的刻画,显现出他对社会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对人生越发深刻的思索。1930年是沈从文自己划分的创作分水岭,小说《冬的空间》印证了沈从文小说创作正逐渐走向成熟。一如既往的取材于现实的创作手法,更为清晰鲜明的人物形象塑造,愈加纯熟的小说写作技法,更为流畅简明的语言表达以及作品所展露的关注底层的思想观念都显现了沈从文对其独特“文体”的把握愈加娴熟。
参考文献:
—1—
[1] 沈从文:《沈从文作品经典》,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69页。
[2] 沈从文:《沈从文作品经典》,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82页。
[3] 沈从文:《沈从文作品经典》,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83页。
[4] 沈从文:《沈从文作品经典》,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51页。
[[1]] 《沈从文的小说》,刘绍铭译,刘洪涛、杨瑞仁编《沈从文研究资料》上,第311页,天津人民出版,2006年;原收录于夏志清著《中国现代小说史》,友联出版有限公司1979年版,英文原版系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1961年初版
[[2]] [美]金介甫著,符家钦译:《凤凰之子:沈从文传》,第130-141页,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原文注释:“认为那些东西只能算作素材,不是作品”(沈原话是“那都是原资料,不是作品”)是一九八O年七月二十四日我向他问起《一个妇人的日记》时沈说的。沈对他早年写的很多作品,都有这种看法,认为是为赚钱而作,所以不少作品未收入他的《文集》;见一九八О年六月二十日、二十一日沈和我的谈话。沈说一九二九年是他作品成熟的一年,见一九八O年六月二十一日、七月二十四、十一月十五日沈和我的谈话。捉萤火虫,见《第二个狒狒》(《文集》一一卷三页),原话是,“我只是用一种很笨的、异常不艺术的文字,捉萤火虫那样去捕捉那些在我眼前闪过的逝去的一切,这是我创作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