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摘 要:高晓声是一位专注于描写当代中国农民生存状态以及生活日常的作家,其以陈奂生为主人公所创作的“陈奂生系列”让读者深切地了解到中国农民命运的发展历程,其中《陈奂生上城》是此系列小说中最为精彩的一部,高晓声运用娴熟的笔法描绘出了一位勤劳的农民在遇到事情之后思想情态的转变,从而揭示出中国农民最为典型的特点。因此本文以小说《陈奂生上城》为基础,并借鉴艾略特在《论诗的张力》一文中所提出的“文学”张力,经过文学理论界的借鉴与发展从而形成了关于艺术张力的四个特点:多义性、情感的饱绽、对矛盾冲突的包孕、弯弓待发的运动感,用此四个特点来分析小说《陈奂生上城》中所体现的艺术张力。
关键词:艺术张力;高晓声;《陈奂生上城》
高晓声曾在1980创作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运用“自由转述体”的叙事手法写出了陈奂生在摆脱了“漏斗户主”这个称号之后为了上城卖油绳买帽子,突发疾病之后在吴书记的帮助下住进招待所的经历及其在得知招待所价格时所表现出的微妙的心理变化,从而揭示出了背负历史重荷的农民在跨入新时期变革门槛时的精神状态。这部小说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因为作者运用典型的情节设计、巧妙的叙事手法、人物举止以及生动心理的刻画等一系列艺术手法,为读者展现出了关于中国广大农民阶层身上一直存在的复杂现象,让人既感觉到同情又感觉到有一丝无奈。艺术手法与艺术张力二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艾略特曾经在1938年《论诗的张力》一文中首次提出关于文学“张力”一词,将物理学名词提出的“张力”引入于诗歌当中。此后,“张力”一词慢慢得到了文学理论界的关注,被用于包括语言、结构、角色、情节等等在内的文学的各个层面的研究。其基本特点可以分为四个方面:一、多义性;二、情感的饱绽;三、对矛盾冲突的包孕;四、弯弓待发的运动感。因此本文将从这四个基本特点出发来探讨小说《陈奂生上城》所体现的艺术张力。
一、小说中暗含的多义性
多义性的特征简要说来便是在文学作品中力求体现出文本之内的充盈感。其基本特征和最为基础的特点就在于文本的多义性,即力求在有限的文字空间容纳多种意义。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则有更多地体现,例如张承志所创作的中篇小说《黑骏马》,在小说中“黑骏马”不仅是主人公白音宝力格的坐骑,同样也是大草原上蒙古族的古曲《钢嘎·哈拉》译名,象征着草原文化的生态样貌、寻根传统以及大草原上游牧民族在对抗狼群和恶劣天气中所体现的顽强生命力。也为最后白音宝力格时隔多年返回哺育他成长的大草原埋下了伏笔。这一点就充分体现出了关于文学作品中多义性所体现的艺术张力。
在小说《陈奂生上城》中,我们可以从当时的时代背景出发,作品完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相继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城市经济飞速发展,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在前一部小说还是“漏斗户”主的陈奂生在这一部小说中已经摆脱了那个长期勤劳但饥饿的窘迫状况,对现实生活开始充满了热情与信心。在小说的开头作者便写出了现在的状况“漏斗户主陈奂生,今日悠悠上城来。”一个“悠悠”便能体现出陈奂生的生活发生了质的飞跃,后面的描写更加说明了这一点。“陈奂生肚里吃得饱,身上穿得新,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东西得干干净净的旅行包,也许是气力大,也许是包儿轻,简直像拎了束灯草。”[1]在这里的细节描写中可以看出,摆脱漏斗户主帽子的陈奂生在上城卖油绳的过程中是那么的轻松那么地淡然,看着周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因此“上城”二字便有了多义性的解释,其最为基本的含义就是摆脱了贫困和饥饿的陈奂生悠闲地从农村到城市里去卖油绳,还有一层含义则为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经济飞速发展,刚刚摆脱贫穷的人对着城市当中新生的事物充满着各种的好奇与期待,因此“上城”二字更像是摆脱贫穷的陈奂生向灯红酒绿的城市抛出的“橄榄枝”。正是这种因为改革而引发突如其来的变化,才拉开了陈奂生在城中因病逗留一晚而发生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的序幕。
文中第二处多义性则体现在“帽子”上,陈奂生在进城之后一直想要买一顶帽子来御寒,这里的“帽子”第一层意思就是陈奂生摘掉了当年贫困饥饿的“漏斗户主”的帽子,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第二层意思就是在脱离贫困之后,陈奂生终于可以买一顶价格不菲的帽子来为自己御寒和打扮,但是没有足够的钱去购买,想要卖掉油绳之后用今天的盈利去购买帽子,但不幸的是因为没有帽子的御寒陈奂生卖完油绳之后就生病了,引出了文中住天价旅店的情节。因此这里“帽子”的多义性不光是一件御寒的装饰品更是一种关于生活质量蜕变的体现。正是由于小说《陈奂生上城》中对于“上城”和“帽子”的多义性描写使得下文的情节展开变得更加顺利与合理,同时还体现了作为改革文学的代表作品所体现出的当时大环境之下人们对于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所蕴含着内在的矛盾与不适应等心理活动,使得《陈奂生进城》这部小说内部具有多层面性、多角度性、以及空间文本中所体现出在时代背景之下人们对于突如其来的改变所体现的情感性和矛盾性。
二、作者情感的饱绽
在作者创作文学作品的时候,他不光只是内容与形式层面的创造者,还是一种个人情感在文本当中的熔铸,来表达出自己对于作品的热爱与创作态度的认真。因此在成功的文学作品中,读者都可以从作品中深深地体会到作者的情感之真,用情之深的态度,以此来达到文以情动人的境界。就如同曹雪芹在家境贫寒之时创作出了举世闻名的《红楼梦》,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当中道出对当时人生态度的追求与超脱,对封建王朝统治者腐朽昏庸的统治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再如同沈从文的“湘西系列”作品中,不管是《湘行散记》《边城》或者是《长河》中作者对自己的所在的家乡倾注了浓厚的情感,作品中人性的美好,景色的宜人以及邻里间的纯良美好无一不散发着作者对家乡的热爱。读来便能深深地体会到,在当时那个时代沈从文为何爱自诩为“乡下人”并且对城市当中看似畸形的生活方式进行大肆的批判。正是因为作者对于自己作品倾尽情感的创作,所以才会留下那些让几代人都喜爱的传世之作。
高晓声对于他的作品也是如此,在“陈奂生系列”中作者倾其所有为读者展示出最为普通和最为底层的农民生活,让读者更加了解关于农村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及在改革开放之初,经济飞速发展之时农民在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之时所表现出的茫然无措的真实状况。1957年高晓声因创办《探求者》月刊被错划为右派,遣返回家乡进行农村劳动改造,这一待便是21年,在此期间他做过农民、杂工、中学教师和菌肥厂的技术员,直到1979年4月得以平反,回到苏州作家协会工作并创作了小说《陈奂生上城》,所以作者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到这部小说当中,让“陈奂生”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文学形象。因为21年的农村改造生活让高晓声更加明白农民在当时真实的生活状况,因此他想写一出“戏”他想在《陈奂生上城》中让陈奂生也住一次高级宾馆,所以在小说中这一段情节是最为精彩的部分,高晓声倾注情感并用风趣的笔调写出了陈奂生入住宾馆之后复杂的心理变化,将一个勤劳质朴,辛辛苦苦奔忙半辈子之后有点经济起色的农民在面对城市高消费面前花钱的那种纠结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因此《陈奂生上城》是所有“陈奂生系列”中最为出色的一部作品,读来也可以看出作者在21年的农村体验中倾注了毕生情感来塑造出了一位传世经典的文学形象。
作品中的多义性是表现出作者对于作品关于情节方面的精心思考与认真态度,而情感的饱绽则体现出作者对于作品所散发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二者相结合让文学作品的艺术张力不但具有作者对作品的塑造、认识、体悟以及感知,更重要的是让一个冷冰冰的作品变得火热以及情感丰富,在文学作品中没有情感注入的作品永远也谈不上张力的存在。
三、对矛盾冲突的包孕
在文学作品所体现的艺术张力中对矛盾冲突的描写是最为基本的所在,共处一体的矛盾冲突因素,可以说是文学张力得以产生的直接的动力,凡存在着对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存在着张力。正是因为矛盾冲突的存在使得文学作品在读者阅读过程中有了一种凝神阅读的动力,让故事的情节更加饱满人物更加立体,通过对矛盾冲突的细致描写让人们有一种深入其中的参与感,使得艺术张力张弛有度达到内部平衡的效果。就如同在《黑骏马》中作者所描绘出的草原文明与现代社会文明的冲突而导致的白音宝力格的出走,在索米亚被黄毛希拉侮辱之后,老额吉与白音宝力格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正是这种矛盾冲突的出现一方面更好地引出之后的情节,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当时草原游牧文明与现代社会文明在那一瞬间的冲突。再比如《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形象本身就包孕着矛盾冲突,在林黛玉大限将至之时,面对来探望她的人们报以微笑,这一点与平日哭哭啼啼的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一哭一笑,一悲一喜之间包含着一种矛盾冲突的对立,使得林黛玉的形象更加丰满与立体,从而体现出小说的艺术张力的平衡。
在小说《陈奂生上城》中,对于矛盾冲突的描写不在少数,其中最为精彩的便是“天价旅馆”和“买帽子”两个情节的设置,在“天价旅馆”中陈奂生因为生病睡在了车站的候车室中,被吴书记发现之后安排到了旅馆中,在陈奂生醒来之后先是受宠若惊不敢有大的动作,怕弄脏和弄坏宾馆的设施,躺在被窝中蜷着身缩着脚怕弄脏被子,起床穿好衣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拎着鞋光着脚走出去,不敢使劲坐皮凳怕把弹簧坐瘪等一系列的反应。但是当他知道了房间价格一晚上五元钱的时候他有些懵,因为这笔钱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价,他舍不得,而且女服务员对他态度从毕恭毕敬到冷若冰霜也从中蕴含着一种矛盾冲突的对立。在他交了钱之后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因为花了五元钱他觉得吃了大亏,回到宾馆中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开始连续三次使劲坐压皮凳,用热水壶烧开水喝,并且还想在床上睡到中午十二点退房再离开。这个前后的矛盾冲突的描写使得陈奂生这个人物更加地立体与饱满,在艺术张力中更加显得平衡,他不是一个毕恭毕敬的老好人但是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只是表达出了内心中身为一个勤劳的农民的一个真实的想法。
再从宾馆出来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去百货商店买那顶两块五的帽子,在之前陈奂生总是在犹豫要不要买一顶帽子,在住完“天价宾馆”之后他下定决心去买帽子,这个前后矛盾冲突的展现一个方面来说明陈奂生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认为五元钱的宾馆都住了,那么再花两块五买一顶帽子也是不在话下,既然花钱就花个彻底。另一个方面就是陈奂生认为在早上进城之时没有买帽子保暖,所以才造成了后面卖完油绳之后导致了感冒,继而住进了天价宾馆,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买帽子,所以现在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把这顶帽子买下来。不管是何种原因作者将这个地方巧妙地设置为矛盾冲突的对立使得剧情有了顺延下去的合理性,同时也将陈奂生这个人物塑造得更加合理与立体,当把“天价宾馆”与“买帽子”这两对矛盾冲突放到一起对比就可以发现,其中所蕴含的矛盾与对立的统一从而导致了文本内在的张力平衡。正如孙书文在《文学张力论纲》一文中说的那样,“在反逻辑与合逻辑、反情理与合情理的对立中产生张力效果。矛盾、冲突的因素并置在一起,这是张力的动力所在。因为正是矛盾的双方产生相对抗的力,共处一个统一体中,才形成动态平衡的张力效果。”[2]
四、弯弓待发的运动感
弯弓待发的运动感考验的是作者驾驭情思与文字的能力,不仅在文中表现出放得开并且能够收得回这个基本的特点,只有这样读者在阅读小说的同时才能够感觉到作者收放自如、张弛有度的运动感。其中具有两个比较明显的特点就是“必须能把多义与情感的饱绽这种‘大’容纳进文学意象的‘小’之中。”和“情感的流露、意义的表现要含而不露,具启示性。”[3]
通过第一个特征的描述,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本文通过多义性和作者情感的饱绽可以分析出,在《陈奂生上城》这部小说中包含着作者关于农民在改革开放初期面对经济飞速发展的情况之下所表现出的迷茫与无奈,因此作者想要创造出这么一个贴近农民生活的文学形象来将自己所要抒发的情感表现出来,一切都体现出文学作品中那种多义与情感的饱绽的那张“大”,既然这部小说中的艺术张力要求要将这种“大”容纳进文学意象的“小”之中,那么继续分析这部小说的结尾部分的描写就能发现其中的内涵,在陈奂生住完“天价宾馆”之后觉得没有办法回家向媳妇交差之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把这一天的事情当作资本炫耀出去,因为没有几个人坐过吴书记的汽车,更没有几个人住过一晚上五元钱的宾馆,这样回到家中和乡亲们炫耀一下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一件事情。在这里作者将陈奂生身上的“阿Q”的精神胜利法表现了出来,在这个改革开放的“大”时代中,农民因为生活的局限以及经济的拮据并不能够充分地感受到政策所带来的福利,那么这种显现出的差异就浓缩到了陈奂生回乡之后向人们炫耀自己这一天的奇遇这个“小”的事件当中,将“大”容纳于“小”之中就使得小说不会因张力过大而显得过于膨胀,让小说的整体显得更加平衡与和谐。
在《陈奂生上城》这部小说中作者没有过多地情感的流露,通过白描和心理描写等手法对陈奂生一天发生的事情展现于读者面前,作者并没有用上帝视角的叙述方式将自己的情感代入其中,指引着读者应该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理解作者内心的想法,相反作者巧妙地跳出小说叙述者的身份,用清新幽默的笔法描述了陈奂生上城的遭遇,并在结尾给了读者一个开放式的结局,这一切都体现出作者将自己的情感和要表达的意义含而不露,让读者自己去在阅读的过程中慢慢地揣测,具有一定启示作用,因此纵观整部小说中所体现的艺术张力来看,不管是将“大”容纳于“小”当中,还是作者含而不露都体现出作者创作过程中所体现的弯弓待发的运动感,使得艺术张力有紧有收,张弛有度,因此这部小说中所体现的艺术张力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独特的作用,也使得这部小说有了更加长远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高晓声.陈奂生上城[M].鱼钓.北京:文化发展出版社.2020(06):146.
[2]孙书文.文学张力论纲[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06):20-25.
[3]孙书文.文学张力论纲[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06):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