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大学生活

难忘大学生活

林中洋

那个寒冷的冬日，当我在法兰克福机场初次踏上德国的土地的时候，孤身一人，不知前路会是怎样，那份茫然却又无所畏惧的心情在十几年之后的今天，依然记忆犹新。

德国，照海涅的话说是“一个冬天的童话”，天冷，人也冷。一年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树上没有叶子，而德国人，也多是内向含蓄，容易给人留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对于举目无亲的异乡人而言，这种寒冷有时可以透到心里去。日子久了才发现，德国的色调虽然凝重但却持久，而与德国人的友谊，一旦真正建立，便也如好酒一般，愈久愈香醇。

上大学的那些年里，有打工的艰辛，应试的繁忙，想家的惆怅以及爱情破灭的悲伤，但时过境迁，回想起那段日子，我看到的首先是那缤纷的色彩，那份不施脂粉的年轻。

我主攻的专业是日耳曼语言文学，和土生土长的德国同学一起读歌德、席勒，那份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上大课就像坐飞机，云里来雾里去；上研讨课时则沉默得像一座坟墓，坚决不开口说一句话。不管是写论文还是考试，都是只求过，不求好。一直到了基础阶段过后，我才慢慢主动起来，在学习中感到了无穷的乐趣。也是到了这个阶段，我才发现听上去很硬的德语原来也可以这么美，会被歌德的诗感动到流泪。上课时我也开始发言了，也曾报名参加教授组织的考察团，去捷克作报告或是去东部探寻莱辛的足迹。

当我以很好的成绩毕业的时候，和我一起入学的德国同学们，有的早已中断了学业，有的离毕业还差得很远，心中的骄傲是不言而喻的。

德国一般的大学宿舍有政府的补助，设施齐全，租金便宜，是多数学生的理想选择。我所在的Ｂ市有好几处大学生宿舍，我住的那一处，位于城市的边缘，背后是一片很大的树林，有一条小河静静流过，我们的宿舍也因此而得名，被称为“顺特河边的大学生宿舍”。这“顺特”包括了三幢楼，围绕着中间的一个小湖，湖边是学生俱乐部，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影院，一个只有放电影或是开派对的时候才用的酒吧，宽敞的大厅里经常举办各种活动。平日里，大家在学校里各忙各的，中午也一般在学生食堂就餐，但傍晚的时候，从学校回来，舍友们聚在厨房里一起做饭，谈天说地，发发牢骚，一整天的疲劳也就散尽了。一般最迟在８点钟的新闻开始的时候，大家就已在起居室的电视机前落座，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笑斗嘴，那份融洽的家庭气氛至今难以忘怀。想清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所有的喧嚣就停止了。那１１平方米的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大一小两个柜子，一张可以伸缩的床，白天推进去可以当沙发用，晚上拉出来便是床，衣橱的对面是一个用挡板隔开的洗手池，全天都有热水。条件虽然简朴，却是自己的空间。我尽可能地将我的小天地布置得温馨舒适，几株植物，几张相片，一盏在旧货市场买的细纱台灯，一套中国的茶具，小小的房间一下子就有了人气。

我们楼层的２１个人中，只有我是中国人，还有一个突尼斯人，一个平时打不上照面的日本人以及一个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伊朗女孩，其余都是德国人。这些德国同学，看起来冷若冰霜，其实大都是乐于助人的好心人。无论我是在生活中遇到了疑难还是学期论文需要校对，他们一般都会热心帮忙。我们经常在春天的晚上打着手电筒一起去树林里跑步，夏天在阳台上或是湖边烧烤，秋天的时候做所谓的“洋葱蛋糕”，喝半成的白葡萄酒，冬天漫长的夜晚则会聚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玩带棋盘的各种游戏。周末一起出去看电影，看展览，或是逛集市，有时也去迪斯科。我由此而了解了德国人的日常生活和思维方式，在语言上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我至今心存感激。

“顺特”有两项自宿舍建成之初就有的“传统”，被后来的学生代代相传并发扬光大。一是在每学期开学前一天的夜里１２点，二号楼的窗口会准时传来《请为我演奏死亡之曲》的旋律，这是美国一部同名西部片的主题曲，嘹亮的音乐声回荡在三幢楼之间，“悲壮”地宣告新学期的来临。还有就是每年的五月节。我们沿用了德国中部哈茨山的风俗，在这一晚烧掉一个纸做的女巫。４月３０日的白天，学友们就将一个用纸和稻草扎的小人儿竖在了湖中心。五一的零点，俱乐部里派对正酣的时候，几个人划了小艇，到湖中央把草人点燃，熊熊火焰升起的时候，不少人击掌欢呼，由衷地欢喜着春天的到来。因为总是烧女巫有歧视妇女的嫌疑，为了男女平等，“顺特”的传统也做了相应的转变：变成了一年烧女巫，一年烧巫公，交替进行，皆大欢喜。

当然，大学生活并不只是欢欢喜喜，歌舞升平。对于很多学生，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外国自费留学生而言，还有一项艰苦的任务，那就是打工。那些年里，为了挣够生活费，每个假期，我几乎都是在辛苦的工作中度过的。我做过的工作各种各样，从养老院到印刷厂，从糕饼店到大众汽车公司的流水线，尽心尽力，不敢怠慢。有时下班回来，累得半死，饭都不想吃，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上班前为止。记得打第一份工时，在印刷厂，每天要将印好了的纸盒子从模板中拆出来，纸硬如刀，手上总是被割出无数个小口子，当时并不觉得疼，回家后洗完澡拧毛巾，那痛可谓钻心。可是，心中的那份扎实的感觉，那份终于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的快乐，却是无与伦比，令我至今感慨怀念。

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回想起那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却又好像装着整个世界的青春岁月，那份可以为很简单的事雀跃欢呼或者黯然神伤的单纯，好像才是昨天的事，却又已经渐行渐远。小时候觉得浪迹天涯一定是很浪漫的事，人在异乡之后，才发现，漂泊中有多少的艰辛，而回乡的路是多么的漫长。

好在，艰难的背后是阅历的增长，孤独过后是对幸福的珍惜。那旅途中的欢笑眼泪，我会一一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