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00
摘要:“真”作为文学的重要要素,最早在道家与儒家的思想观念里均有提及,是一个普遍被认同的美学范畴。《浮生六记》以其真实的叙述内容,将生活中真实的人、事、情凝结于文本,以充满真诚的抒情意志和发自内心的深深感怀,将真实的生活与真诚的情感融为一体,体现了无穷的艺术魅力。
关键字:《浮生六记》;真实;真诚
《浮生六记》是清人沈复(1763-1825)之作,虽为六记然因当时只有手稿,流传中已佚其二,只余“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四卷。卷一开篇作者自说“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1]将写作真意寄予文中。“真”包含几层相关的意蕴,首先是真实的意思:《老子》在“强为之”去说明至高无上、贯通天地万物的“道”时,就形容道“其中有精,其精甚真”(二十一章)。其次,应用于表意主体伸展到对自身以外的态度时,“真”就是诚心实意:“真者,精诚之至也。”(《庄子·渔父》)虽然“真”源于道家哲学,但“真”与“诚”并举,跟儒家的道德价值观亦有相通之处,真实”与“真诚”直接关系到文学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浮生六记》所产生的艺术感染力与其体现的“真实”与“真诚”具有重要的关系。
一.真实
《浮生六记》以散文式的笔法,将真人、真事、真情托于其中,真实自然的描写使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对于创作者和阅读者都达到了一种良好的平衡。
(一)真人、真事、真情
细观作品本身,其在文体特征上独具一格,对于论证其是散文还是小说一直未曾定论。《浮生六记》从内容上叙写真人真事,在创作动机上自觉为文,追忆人生经历,以抒情为结构中心,可以说上承晚明小品文创作“独抒性灵”的审美追求,而其又出现在中国小说产生的高峰期,在叙事笔法、人物塑造上更具小说特征,因而无论将其定位为散文还是小说,研究者几乎都是从其具有的散文和小说的特点入手,亦难有定论。也正是如此《浮生六记》以其跨文体的独特性,以其自叙式的故事书写,将艺术真实感呈现的淋漓尽致。
《浮生六记》中写了前前后后三十多年的时光,贯穿了作者的大半生,其中所录人物如沈复、陈芸(沈复之妻)、稼夫公(沈父)、赵省斋(沈复恩师)顾金鉴(沈复知己)石韫玉(沈复好友,沈复长期入其幕府)等人据考证文中所写均属实。
作者在第一卷中,自写其闺房乐事,沈陈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课书论古对诗饮酒,行文笔触真率,将初婚之喜刻画的委婉细腻、真实自然。“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真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坪坪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春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2]这种闺情,限于礼教束缚历来对其描述十分少有。作者用平淡的笔墨来刻画他们夫妻的性情相得的诚挚的爱,在叙述中将真事真情融于其中。
(二)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
创作者在创作中由现实通往艺术的道路是复杂的,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在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的感知上都存在多义性,《浮生六记》既然是带有自传内容的作品,那么作品的真实感就成为一个重要的艺术问题,因为它直接影响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纵观《浮生六记》的书写,其中并不存在故作仙侣的脂粉味,也没有自命风流的文学腔调,它散发的是一种宛在目前的生活气息,此书之所以淳美感人,在内容与风格上都归于对真实和自然的表达。“真”的最终美学意义不在于对现实经验中所有细节的摄影式的描摹;它指的更是一种凝聚主体和事物精神的艺术真实,既写实也传神。《坎坷记愁》一卷无疑使全书内容显得更真实、全面和深刻。卷中文字并不是控诉性的社会文献,因而在叙述中对于封建族居的负面样态、落拓文士的困难处境,讥议满处的家庭忍痛,乃至作者营生谋食的无能不济、借钱求粮的狼狈苦况,为夫为父的有亏责任等都既无自辩或者自怜,没有刻意揭露或者隐讳的一一道出。同时作者的自叙是一种平行而不带总结的分事系言,以六个(如今只剩四个)不同层面组成复合而开放的图景,所以想来在坎坷之愁中所享受的闺房之乐和闲情之趣更见珍贵与温暖。
总之《浮生六记》中没有隐过扬善的所谓自我形象建构,描写的是缅怀自省而并非宽己责人的回忆,将人生的挚爱与生命的经历真实的表现与文本中,我们可以说经由创作主体结合的情、事、意,假如含有某种生命体验的共同性,再由阅读主体接受,就足以形成一份兼具主体性和客观性的“真”。
二.真诚
不论是《庄子》“得意而忘言”(《外物》),《毛诗序》的“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文赋》“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都显示前贤是异口同声地认为情在语先,意在言外的。中国古典文学中有一种言志抒情的核心艺术精神,言志和抒情两者在文中属于相通的概念即言志抒情文学以言为心声。《庄子·渔父》云“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文学创作及批评和哲学的观点基本相同,例如白居易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3];元好问论陶潜诗,亦推崇他“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论诗三十首》)。王国维在谈到《古诗十九首》及五代北宋词人某些“淫词”、“鄙词”时,也指出“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在古典文学的审美触觉和尺度中,真挚的表达特别显得“亲切动人”、“精力弥满”(《人间词话》)。可见古典文学中强调言志抒情、意在言外亦是建立在真诚之上。
俞平伯指出沈复习幕经商,文学非其专业,所以他的写作“无所存心,上不为名山之业,下不为富贵的敲门砖”[4]。这部作品没有着意要向世人阐明或宣示什么宗旨,更并非为了浮名俗利而作;它终究是一部缘情生文、随心所发的记载。也就是说,沈复写作最起初的想法,是把生平所经历和感受最深的情事付诸文字,使之不致完全湮没而了无痕迹。现存四卷中卷一记叙了新婚夫妻的生活乐情,卷二描写了夫妻二人日常生活的闲情雅趣,卷三记录夫妻悲情与卷一互补,卷四记游历快事感慨不能携妻至此的惋惜之情,用真诚细致的语言描摹了美好悲伤的过往岁月。
沈复即使半生潦倒,爱人含屈而逝,夫妻中道相离,却仍然没有让这些悲苦侵蚀掉他的心灵和记忆。意欲保存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情事而提笔追记,本身已经是一个无需置疑的写作缘由。沈复一生都做不到让妻子陈芸“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然而陈芸在“中馈缺乏”之中不但“能纤悉不介意”,而且与丈夫雅俭为乐,逸趣满室,更令沈复觉得“有负闺中良友”。目睹着妻子为世不容而含冤逝去,沈复惟一能够为她做的,就是用文字去见证她罕有的性灵和才情,算是对她一点身后的补偿和追念。
当曾经的美好消失、心爱者已逝,此刻忆述过往的文人也只是一个孤独的个体罢了,可以说不论在意识或者潜意识中,沈复之写作《浮生六记》,无疑包含与交织了其很多对生命、妻子、自我、乃至回忆的复杂感受,写作缘由、写作言语、写作内容、抒发之情皆饱含真诚,情之至言之诚读之无不令人感慨万千,也成为此作永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沈复在《浮生六记》中以小说笔法为人物刻画,而这一笔法在运用上始终以散传文学记人记事的求真旨意为基础,兼以发挥传统诗歌的抒情传统,以抒情的线索统摄全篇,在语言上不拘骈散化俗为雅,所叙事虽经作者的有意筛选、剪裁和提炼,饱含“真实”与“真诚”毫未夸张逞奇。实际上,沈复对小说笔法所蕴含的虚构好奇的成份作了摒弃,将散传的实录精神、雅化倾向和小说的笔法融合于一,并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在情感的内化下使阅读者体验了“真”的魅力,产生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参考文献:
[1][清]沈复,金性尧、金文男注.浮生六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5.
[2]王人恩、谢志煌.《浮生六记》百年研究述评[J].中国古代小说戏剧研究丛刊,2012,(3).
[3]赵炎秋.“艺术真实”辨析[J].理论纵横,2013,(3).
[4]倪惠颖.写实、传奇与雅致----论《浮生六记》的个性化抒写与文体交融[J].明清小说研究,2014,(3).
[5]江开勇.古代文论真实观述议[J].天中学刊,2014,(8).
[6]梅素娟.《浮生六记》研究[J].硕士学位论文,2014.6.
作者简介:王洁(1994-),性别:女,山东省菏泽市人,研究生学历,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