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姆布莱特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他亲自开车接儿子的女朋友回家了。这个女孩差三个月17岁,比他的儿子罗比大两岁,她最近因为被吊销了驾照所以没法从学校开车回家。她身材非常妖娆,后颈还纹了条形码状的纹身,她名声很一般,兰姆布莱特经常能在她把自己绿色的头发扎成马尾的时候瞥到那纹身。今天她顺道来家里吃饭,主动提出吃完后留下来帮罗比和他妈妈洗碗,但兰姆布莱特觉得明天还要上课,还是先送她回家比较好,他知道这么做能让他的妻子和罗比都放心,他也有机会再给这个女孩一次机会。
今晚的月亮很像在指尖蘸上粉笔灰印在空中的一样,兰姆布莱特开着车在航空路上一路朝南行驶。再开几英里,他就得在萨拉托加路右转,再左拐上埃弗哈特,最后进到国王十字街区,那儿有个有水池和防火系统的小区。刚刚吃晚饭的时候,罗比和这个姑娘讲起一个关于在废弃的高尔夫球场玩捉迷藏的故事,兰姆莱特听了半天没弄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后来,他们又开始讨论野生动物。这姑娘说她以前看到过一直蓝金色的金刚鹦鹉停在一辆车副驾驶的座椅靠背上,还在格兰德山谷的一个牧场里看见斑马奔跑着冲过牛群;罗比的妈妈则回忆起过去,说她小时候在桃树上看到过山羊;罗比说他以前在圣安东尼奥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邻居养了一大群孔雀,这让女孩说起以前她很想在背部下方纹上一根孔雀羽毛的事。不过不仅如此,她还很想在自己“FIXME”的纹身上方纹一个复古的放大镜。
兰姆莱特不知道这女孩对罗比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和这个女孩在一起之后,罗比的墙上开始贴满超级英雄的海报,天花板上用鱼线挂满了飞机模型,在这之前,兰姆莱特一直怀疑罗比幼稚的房间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男孩子的房间,还担心他的性格是不是有些像女孩。不过现在天花板的墙皮已经被剥下来了,只剩下那些挂飞机模型的鱼线。
在两个礼拜以前,兰姆莱特妻子的一根项链不见了;上一周,她一直吃的一瓶神经性药片又不见了;一周以后,兰姆莱特又抓住这个女孩和罗比一起在后院偷喝威士忌,她今晚来吃晚饭就应该把这些事说说清楚。
一路上交通很顺畅,前面一辆车的车灯很远,像大海里的浮标一样。到了航空路和萨拉托加的交叉路口,转向信号灯亮了起来。兰姆莱特犹豫了一下,关上了它,猛地加速驶过了萨拉托加路。
“我们应该转……”
“这条路风景很美,”他说,“我们再往前开一点。”
但事实上并不是只开了一点。一整条路上安静得只能听见轮胎低沉的隆隆声和风吹过车身呼呼声。之前讨论野生动物的时候,兰姆雷特并没有参与进去,现在他突然想到之前读过的一本书上说,秃鹫窝上经常会被绑上猫的项圈,还会被挂上很多走失的宠物的小铃铛和小铭牌。不过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已经开到了一个马厩附近,空气中弥漫着紫花苜蓿和粪肥的气味,路灯都已经熄灭了……
女孩说道:“我不知道去国王十字还能这么走。”
他们穿过奥索河上的窄桥,又途径一片空地,最后来到一片灌木丛生的泥泞的牧豆树林。兰姆莱特把车停在了路崖上,车子底盘被撞得砰砰作响。他打开车的大灯,周围一片灌木丛都被点亮了,与皎洁的月光遥相辉映。这儿已经是郊区了,离女孩儿住的地方有好几英里远。兰姆莱特熄灭了引擎。
“我知道你对我有所顾虑,我也知道我不是……。”
“离开他。”兰姆莱特说。
“怎么做?”
“你们分开一周,然后你告诉他你喜欢上别人了。”
她的眼神扫过周围的黑夜,也许是在感知自己的方位,也许是在计算离家的距离。远处不时传来母牛哞哞叫的声音。她开口说:“我爱罗比……。”
“你是个漂亮姑娘,还去过牛仔竞技表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我希望你别跟罗比一起做。”
银白色的月亮穿梭在浮云间,一阵风吹过,带起一股臭水沟的气味。女孩儿时不时拨弄着自己的指尖,看上去竟有些温驯。
“我现在在这还能说什么呢?你又想听什么呢?”
“你可以说你会离开他的,”兰姆莱特说,“我希望你能做个承诺。”
“如果我说不呢?你会把我丢在这路边吗?”
“我就是跟你谈谈,想把问题解决了。”
“还是你会打我一顿,把我扔到臭水沟里去?”
“你们不配,他玩不过你的。”
“所以我不甩了他,你会…怎么样?强奸我?杀了我?埋了我?”
“丽萨!”他的语调突然高了起来,他一直都很享受自己像父亲一样谆谆教诲的样子。
又一阵干热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兰姆莱特觉得它们像是冷得在发抖一样。一片云彩低低地散落在地平线上,远处的母牛也不叫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侧过身去对他说。她解开安全带,安静的车里一下子变得窸窣起来。兰姆莱特用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一点点靠近他,又近了一点,更近了,他闻到了她身上薰衣草的味道,感受到她的秀发和光滑的肌肤。她说道:“大家都知道是你开车送我回家的,你把我带到这来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我就是想让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夜这么深,周围还这么荒凉。”
“这儿没什么神秘的。”兰姆莱特说。
“愚蠢。”
“你说什么?”
“我说你愚蠢。我们周围明明到处都是秘密,树上的山羊,车里的金刚鹦鹉。”
兰姆莱特听不下去了,他打开车灯,发动了车子。
“一个男人开车把他儿子未成年的女朋友带到这种荒凉的地方来,本来看上去就是一件挺神秘的事了。”
“离开他。”
“如果一个女孩一身脏兮兮地从车上哭着逃回家,她会跟她的父母,她的男朋友,跟那个男人可怜的妻子,说点什么呢?
“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他说,“这才是今天带你出来的重点。”
“你说会惊动警察吗?他们会去把她鞋子上的土和他轮胎上的做比对吗?”
“丽萨——”
“还是女孩会保守这个秘密?让它成为以后和这个男人之间没办法解释清楚的东西?那她嫁给他的儿子以后呢?又有了他的孙子以后呢?这些才是真正的秘密啊兰姆莱特先生。”
“丽萨,”他说,“有些事情我们得说清楚丽萨。”
还没等兰姆莱特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个箭步冲过了水沟。她飞也似地穿过了灌木丛,消失在河岸边,看似慵懒的速度让兰姆莱特震惊了。他的血液在血管里涌动着,他的车好像是为了避开什么东西,猛地打滑急停了一下,然而他却丝毫不关心自己是不是受伤了,也不想关心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副驾驶室的门开了,车内的灯依旧明亮。她竟然就这么穿过水沟逃跑了,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冲了出去。兰姆莱特想回家告诉罗比,这个女孩就是一个他们应该躲开的动物,少见而又危险。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动作就像用鹅卵石击打湖面所泛起的涟漪一样。一种不真实的飘浮感在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整个人像是浮在水面上,又像是长了翅膀飞在空中。他一时间晕头转向,有些喘不过来气。兰姆莱特预感到要发生些什么事了,不过具体是什么事他也说不清楚。
原文出处:Esquire
原文网址:https://www.esquire.com/entertainment/books/amp13018/encounters-with-unexpected-animals-story-0312/
出版日期:02/03/2012
注:原文曾被收录进“ThebestAmericanShortStories2013”(2013年美国年度短篇小说精选),pp9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