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全球化及其民族基础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9-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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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全球化及其民族基础
虽然当前的文化与文化全球化问题是被人普遍关注的问题,但它却不是现在才出现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早就论述过资产阶级对世界市场的开拓所带来的文化结果,其表现之一就是世界文学的形成过程。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了这种文化格局出现的历史必然性:
  “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为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化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54-255页,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
  上述的世界文学及其背景,虽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全球化和文化全球化,但却是世界现代史上的文化全球性最早的开始,其中已经包含现代全球化的意义,这就是一个民族的经济与文化活动,并不仅是单纯地属于本民族,只在本国本民族中得到交流和享用,而是从国家和民族的闭关自守状态下摆脱出来,成为具有某种共同共通的经济与文化交往交流的关系,虽然这些国家和民族之间在这种关系中的地位、作用、利益是并不相同的,但趋向却是从封闭、隔绝、拒斥而走向超国界的交往与交流,这是世界上最早的最初步的经济和文化全球化的开始。
  我们看到,在全球化的发展过程中,作为民族化的对立矛盾存在是单极化。由于国家、民族的强势不同,在经济和文化交流中的利益要求也不同,超越平等互利的原则的“全球化”则将导致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冲突,甚至会走向严重的单极化。法国经济学家弗朗索瓦·沙奈说“‘全球化’这个词可能会掩盖一个事实:资本全球化的一个主要特征,恰恰是将国际和国内双重的单极化运动融为一体,构成资本全球化的中心。单极化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资本能够更多地从中受益。全球化运动结束了已持续了一个世纪的融合和趋同趋势。”沙奈继续分析全球化过程中国家利益的不同,他说:“单极化首先是国际范围的,它使处于世界垄断中心的国家、与中心的国家合作的国家和位于周边地带的国家之间突然形成巨大的鸿沟。……完全处于对外直接投资热潮边缘的国家,在国际政治体系和不平等贸易的共同作用下,不仅成为附属国、原料储备国,而且完全如同帝国主义‘经典’时期一样:对于处于世界垄断中心地位国家和公司来说,这些国家实际上已经不再有任何经济或战略(冷战结束)意义。”(注:弗朗索瓦·沙奈著,齐建华译:《资本全球化》第18-19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在全球化过程中,不同国家之间在经济利益上是如此矛盾,在文化上虽不是像经济单极化矛盾表现得那样直接明显,但文化价值的认同、文化地位的确认、文化市场的竞争,如此等等的矛盾,还是普遍存在的,并有多极与单极的矛盾斗争,有时也是比较激烈的。历史与现实都是如此。
  在文化全球化的进程与结构中,民族文化的充分存在与地位肯定,是全球化的多样性保证。必须承认,在当前世界的现实格局,每个民族不论其大小强弱,都各有其文化存在,并也具有文化的精华与贡献,由于这种历史与现实的存在,世界文化才多姿多彩。但由于各民族的历史发展不平衡,在现代世界上展露的程度不同,被人了解的先后不同,因此,在全世界上的显现程度上很不相同。全球是世界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全球,因此不仅各个民族应被确认,它的文化也应予确认。要想促进文化的全球化,则须将世界各个民族的优秀的先进的文化,广泛地纳入世界的平等文化格局之中,成为世界多元格局的多样性的文化存在。在当前的世界范围内全球化问题大讨论中,许多有识之士无不担心全球化民族应有的存在地位与命运,尤其是民族文化的地位与命运,这并不是杞人忧天的多余之虑。联合国前秘书长加利在南京大学接受名誉博士学位时发表题为《多语化与文化的多样性》的演讲,他说:“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世界化并不仅仅局限于商贸往来或信息交流的全球化。从‘世界化’这个词最广泛的含义来看,它首先对文化产生影响。”他特别提醒人们:“也许大家并不都知道,每两个星期就会有一种语言从世界上消失。随着这一语言的消失,与之相交的传统、创造、思想、历史和文化也都不复存在。”加利对于这种文化境遇的危机进行了深刻的剖析:“我们处于一种相悖的境遇中:国家在赢得主权的同时也在失去主权。当一个国家的政治产生国际性的影响时,它便赢得了主权。当一个国家的政治在越来越多的方面更多地依赖于其他国家,尤其依赖于凌驾于国家结构之上的新兴权力时,它便失去了主权。因此,从全球的角度来思考民主,在世界化破坏民主之前让世界化得以民主化,这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只有国际社会各个权力层次都行动起来,只有保护语言和文化的多样化,国家关系的民主化才能得以实现。”(注:转引自许钧:《语言·翻译·文化的多样》,2002年6月28日《文汇读书周报》。)加利的看法是很有实际针对性的,他似在提醒许多弱势民族与国家,不要在全球化的这个必然走向中忘记和丧失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和地位,也就是必须保持全球化进程中民族文化的地位,不然就是强势文化的单一化、单极化。文化在全球化中有不同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存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全球化。
  从发源于商品经济和世界贸易经济交往关系并与之一起出现的世界文学与文化的交往关系,到今天全球性的经济与文化交流与合作,有一个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这个历史潮流发展程序就是向全球化进展的程度。如果对这个时间过程和实现的程度进行一下测量,就不难发现,文学或文化的全球化,不仅在时间过程中有从无到有的程度,从少到多的程度,还有从交流到合作的程度,从更多的被动接受到自觉拿来的程度,从接受别国到与别国平等交流的程度。这种种不同的程度,就是文学和文化在全球化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限度。在今后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这种限度将长久地存在下去,只要民族还存在着,它就几乎是一个无尽的过程,而文学或文化全球化问题的提出,就要人在理性上认识这个限度,找到克服限度的正常的方法和策略,求得用全人类创造的先进的优秀的文化和文学来丰富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文化,扩大这种文化的共享,以便尽皆更好地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对于我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参与文化的全球化,其前提条件和基础条件是参与经济的全球化,要成为世贸组织中的平等一员,没有经济上的力量与地位,文化上的参与力量是很受局限的。在当今世界上文化力量是受经济力量所支撑的,世界格局中的文化权力,归根结底也是经济的权力。因此我们看到,在当代世界中,经济上落后的国家根本发展不起来自己的文化,自然也不会在全球化文化中占有自己的地位,这是必须改变的历史局面。尤其是当今世界的经济艺术化、艺术经济化,使经济直接成为艺术文化的载体和依托,这更造成了经济不发达国家的文化发展力的局限,也更见经济发展对于文化发展的意义。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没有经济实力的保证,必然难于实际参预文化全球化的格局。美国不论有多少个哥伦比亚、三星、福克斯、环球电影公司卖给外国,它们生产的影片在口味上仍是美国的,这可以说是经济的文化消化力。
  文化的全球化是世界各个国家的民族文化的交流与对话,影响与接近。这其中的基元因素是民族文化,无数的民族文化构成为世界性的全球文化。所以,这种全球化绝对不是脱离民族文化而存在的超民族文化的文化。因此,为了推动文化的全球化,并不是在民族文化创造中可以削弱和消解文化的民族性,而必须是认真地在民族生活的土壤上,创造有充分特点的民族文化,所谓“越是民族的越可能是世界的”说法,也是指向这个意义的一种论断。我们从已往的世界文化和文学的交流经验中,可以充分了解到,真正能走出国家、走出民族天地的,乃是那些原本属于本民族文化中的出类拔萃的珍宝。在今后的文化全球化的格局中,最先最充分地成为全球共享的文化,也必然是这种文化。

  在文化全球化的过程中,东西方文化的矛盾冲突是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自19世纪以来,西方的殖民主义政策比较普遍地施展到东方,经济上的掠夺,政治上的压迫,文化上的统治,使东方各殖民地国家的各族人民饱受苦难,在文化上的破坏和阻挠作用也是十分明显的。这时的文化交流主导形势是单向的西方“送来主义”,而东方文化除了可以掠走的物质文化产品之外,其余许多都是不被承认的“落后文化”。这种文化上的不平等,更体现为西方强势文化的话语权力和文化霸权,对东方文化形成了西化的威胁。所以,真正的文化全球化,决不是消解东方文化的“西方化”,而是平等的交流和互补,向着更大程度的世界文化的生成和发展的目标切近。这个目标要求东西方都得实行平等的开放政策,就如同经济上的开放政策一样,以促进人类先进文化的共享。尽管文化全球化中,还有意识形态的差别,价值观念的不同,这都是一种阻碍条件,也是文化全球化程度的一种限制,但不同国家和民族间的互依,终究会找出解决交流接近的方法的。实际上21世纪的开始已经预示了非常好的兆头。
  在文学与文化全球化的过程中,文学或文化艺术理论的全球化,不仅具有更为广阔的天地,也是司以走在其它文化存在的前头,成为进一步促进文学与文化全球化的思想先导。由于在人类的文化艺术发展中,有很多共同的规律,也有许多民族的特殊性,文学和文化的理论不过是这些现象的科学揭示和具体规律的总结。这些作为理论形态的存在,如果真正的具有科学性,同时也必然具有相当广泛的适用性,其理论范畴在不同国家、民族之间也自然具有对应性。由于各民族之间的历史差异、文学与文化差异,也会造成理论范畴的差异,甚至是范畴有无的不同。在民族文化交流史上,对于其他国家某些概念范畴的采用,是民族文化史上的常事,只要是成为表意的符号,尽可以他为我用,不必认为是“失语”,中国的佛禅文化史已早有成功先例。例如“觉悟”、“化身”之类,不仅是佛家用语,也是世俗用语;在世俗用语中,已被赋予世俗所指意义。在文艺理论中实际也有许多这样的范畴概念,如“悲剧”、“典型”、“误读”、“文本”等等,都是正常交流引入,自觉的吸收,并不体现为话语的权力。
  在全球化文学与文化语境中,世界各民族本土文学与文化的发展程度,是本土文学与文化克服参与性的限度,并是最大可能参与全球化文学与文化创造的保证。因为全球化的文学与文化是以民族本土文学与文化为基本条件的,如果没有本土的文学与文化基础就没有全球性文学、文化:只有当各民族以优秀、丰盛、特殊的文化艺术汇成为全球化的文化艺术之后,始有这个共享文化艺术的存在。因此,对于中国的现时的文化艺术创造者来说,要想融入全球化的文化艺术格局,放眼世界是绝对必要的,但是创造的立足基点必须是本土的,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非中国人创造不出来的文化艺术。而我们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方针,正是创造这种文化艺术的原则保证。
  我国在全球化的文化格局中,由于经济的文化的科学的发展水平的限制,在总体文化状态上尚处于相对弱势地位,当前对于世界性的文化工业或“大众文化”的涌来之势,我们以什么对策消解它的副作用,建立我们的文化安全体系,不使它左右我们的文化市场;而且我们生产的文化艺术产品,不仅要有相当水平,还能打出去,走进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如果对等交流,我们手中也能有足够的交流对象,这的确是一个迫切的现实课题。以电影、电视剧来说,涌入中国本土的已有不少,而且会越来越多;我国生产的能进入欧美地区的却非常少。何况,输出的作品常常是我们的生产有适应外国人的倾向,而外国输入进来的却有让接受者适应西方的倾向。如果这种趋势不能遏止和改变,而是无限发展下去,那在文化上确实有全球化带来“西化”和“同化”的危险。要避免和防止这种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我们除了必有的保护措施之外,还必须在深厚的民族本土文化的土壤上,广泛地、高质量地创造我们的文化艺术,不仅以之供给国内的审美大众,也能不断增强走向世界的势头,以期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以现代化的文化大国、强国的姿态,出现在全球化的文化格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