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间社会秩序的神圣性虽然采取了超越的形式,却是通过俗世世界自觉地建构起来的,而且从一开始便有了有意附会的色彩。因为附会,才使得俗世的政治秩序产生了神圣性质。王者成了上帝之子(天子),人们把对上帝的崇敬转移到了对俗世政权及其统治者的崇敬。虽然上帝没有直接向人们说明什么是社会的公正、公平与合理,却通过对现世的政治事务的喜好与憎恶昭示出来。从那些灾异与吉祥的物象,人们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与西方的基督教比较,中国上古时期的上帝,从未像《圣经》记述的那样,与人间约法,对人间的事物提出具体的规定,或者提出生活形式的要求与道德的戒律,也就是说,中国上古的上帝从未具体地说过什么,也没有《圣经》中上帝的那种位格。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先秦中国才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形,上帝始终存在于观念世界里,没有变现为人格,也没有成为现实的道德力量,人们只是在终极的意义上才会联想到上帝。在周王朝时代,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形,人们对世俗政权的神圣来源没有置疑,但对上帝是否能使这个政权具有永久性发出了置疑,也对世间能依靠上帝实现社会的公平产生了疑问。周王朝一方面颂扬上帝的恩典,另一方面却主张以德配天,把德性的培养看做稳定国家和社会秩序的基础,而这种德性说到底是世俗的。这大概与他们得到政权的经历有关系。周人是靠积功累德赢得民众拥戴、从而从殷人那里取得政权的,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政治基础,所以,周王朝始终都把德性修养摆在突出地位,周公在康叔赴命统治殷的遗民时,告诫他说:
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时怙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越厥邦厥民。4
这是说周王朝以勤奋的德性取悦于上帝,上帝于是命文王灭掉殷王朝,接受统治天下的大命。所以,周公特别强调了“明德慎罚”,要以德性赢得民心。周公还反复提醒为政者不得懒惰懈怠,“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5知稼穑的艰难,才不会因自己的奢侈淫逸而夺百姓生存的根本。《尚书吕刑》还提出不能滥用刑法,要以德行使民众内心臣服,所谓“德威惟畏,德明惟明”。西周的统治经验一个有价值的启示是提出了由内到外的道德至上的路径,主张以内在的德性修养等待上帝的支持,也就是说通过道德至上性获得神圣性。顺着这个路向,儒家完成了道德至上性的建构。这个建构的基本思路是相信人可以通过自行的修养努力达到神圣。这样一来,产生的直接结果是人们对向来崇拜的上帝观念的淡化,上帝变成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天命,人们在对待所有非人事所能把握的时候,就归结为天命,如孔子所说的:尽人事以待天命。人事强调了主观的努力,天命表示的是命数。
孔子说: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6
孔子不相信由外在的天或上帝能够实现人间的救赎,而相信由内在的修养达到神圣。比较殷纣王所说“我生不有命在天”与孔子所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可以看出,前者的天是上帝,后者的天是未知的命数或自然必然性;前者相信上帝赋予了自己统治天下的权利,后者相信自然的命数赋予了自己超凡入圣的德性。就是说,在孔子那里,道德获得了至上的品性,由于至上,从而神圣。
当中国出现了人物形象和人格的上天之帝时,这个时候的“帝”却不能与上古时期的帝相提并论,因为上古的帝是唯一的,是God,后来的帝成了gods,是众多的。
二大秦景教的传入与利玛窦的传译
天命观念的出现意味着上帝观念的虚化,而天命观念的出现则又与道德至上的观念同步。然而,道德学说的兴起意味着人类自我意识的提升和社会的普遍进步,但它不能填补宗教留下的空白,尽管说任何宗教都是围绕着道德问题展开自己的活动的,毕竟宗教不等于道德。所以,在唯一的神疏于督察人间事务的情形下,那么填补这种疏失的就只能是众多的神,民间宗教就正好发挥了这种作用。在道教正式确立老子为教主和佛教进入中国之前,多神的情形维持了很长时间,即便在这之后,也从未排除多神的状况,只是多神当中拱立了具有统领作用的至上神而已。直到唐代,从波斯传来了不同的声音,这就是摄斯托利派天主教,唐朝称为大秦景教。
从唐太宗时(635年)景教主教阿罗本(OLOPEN)携经卷时进入长安,到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黄巢农民起义军进军长安,约243年间,景教在中国流传发展,唐德宗时期建立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记述了这一过程。从内容来看,景教主要借助于道家和道教的话语系统表达了基督教的基本观念:
粤若常然真寂,先先而无无,杳然灵虚,后后而妙有,玄枢而造化,妙众圣以元尊者,其唯我三一妙身、无元真主阿罗诃欤!判十字以定四方,鼓元气而生二气。暗空易而天地开,日月运而昼夜作。匠成万物,然立初人。别赐良和,令镇化海。浑元之性,虚而不盈。素荡之心,本无希嗜。……不蓄臧获,均贵贱于人。不聚货财,示罄遗于我。斋以伏识而成,戒以静慎为固。七时礼赞,大庇存亡。七日一荐,洗心反素。真常之道,妙而难名。功用昭彰,强称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