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少第三世界的文化学家和文学理论家、批评家,以一种深广的民族精神和对人类文化远景的思考介入这场深入持久的国际性后殖民主义问题的讨论。无论是非洲还是印度、无论是日本、韩国还是中国、新加坡,都有一大批从事文化、文学、哲学研究的学者在探讨后殖民主义问题和前景,检视殖民主义与后殖民主义的区别和联系,弄清"非边缘化"和"重建中心"的可能性和现实性,分析仇外敌外情绪与传统流失的失语的尴尬处境,寻找自我的文化身份和在世界多元文化中的位置。
当然,后殖民主义文化研究正在成为全球文化研究的一个新热点,其正确发展有待于一大批理论批评家的合作与努力。不过,我们可以从这杂色纷呈的后殖民理论家群落里,注意到两位重量级的理论家,他们是赛义德和斯皮瓦克,对其理论的分析将有助于我们对后殖民主义理论的更准确的把握。
二 东方主义与文化帝国主义
东方主义是一个言人人殊的世界性问题,不少人以此作为民族主义的托辞,另一些人则作为西方解魅化的方法。我以为,在面对这一问题时,有必要先听听这一理论的提出者是怎样说的。
(一) 权力话语中的东方主义
美国著名后殖民主义批评家爱德华·赛义德(Edward W.Said 1935-),其复杂的身份、丰硕的著述、新颖的观点,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赛义德是巴勒斯坦人,生于耶路撒冷,小时在开罗上学,后随父母移居黎巴嫩,并在欧洲国家流浪,1951年到美国。他身处逆境,刻苦攻读,终于拿到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64),并执教于哥伦比亚大学英文系(教授)。这种独特的身世,使赛义德能以东方人的眼光去看西方(尤其是美国)文化,以边缘话语去面对中心权力话语,从切身的流亡处境去看后殖民文化境遇。这使他的写作总是从社会、历史、政治、阶级、种族立场出发,去具体分析一切社会文本和文化文本。
关注世界人生和民族社会,使赛义德的写作超出了学院派的狭小天地,而具有明显的文化政治批判性。其主要著作有:《约瑟夫·康拉德与自传体小说》(Joseph Conrad and the Fiction of Autobiography,1966)、《起始:意图和方法》(Beginnings: Intention and Method,1975)、《东方主义》(Orientalism,1978)、《巴勒斯坦问题与美国语境》(The Palestine Question and the American Context,1979)、《巴勒斯坦问题》(The Question of Palestine,1979)、《隐蔽的伊斯兰教》(Covering Islam,1981)、《世界、文本、批评家》(The World, the Text and the Critic,1983)、《音乐详述》(Musical Elaborations,1991)、《文化与帝国主义》(Culture and Imperialism,1993)等。其中,尤以《东方主义》、《世界、文本、批评家》、《文化与帝国主义》三部书影响最大。
介入政治、参与社会、强调历史,使赛义德将文学研究与政治、社会、历史紧密结合起来。这一特点在《东方主义》中得到彻底体现。甚至可以说,这部"后殖民主义批评"(postcolonial criticism)的代表作,标明赛义德从纯文学方向扩展出去而走向广阔的"文学与社会"的研究,并进入到对文化帝国主义这一"禁区"的研究之内。
赛义德的东方主义研究具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分析和政治权力批判倾向。他在这个世界的话语权力结构中看到宗主国政治、经济、文化、观念与边缘国政治文化的明显二元对立,在这种对立的权力话语模式中,边缘国往往是仅仅作为宗主国"强大神话"的一个虚弱陪衬,一种面对文化霸权的自我贬损。这种强权政治虚设或虚构出一种"东方神话",以此显示其文化的无上优越感。这就是"东方主义"作为西方控制东方所设定出来的政治镜像。
东方主义的概念的宽泛性,使其对这一概念的解释充满误读。而误读者有以下几种:有持第一世界(西方)立场,制造"看"东方或使东方"被看"的话语的权力操作者;有第三世界的民族主义者[1],他们强烈的民族情绪使其日益强化东西方文化冲突论,并以此作为东方形象和东方作为西方的"他者"存在的理由;有既是第一世界文化圈中的白领或教授,却又具有第三世界的血缘的"夹缝人"或"香蕉人"(外黄里白)的人。他们在东西冲突中颇感尴尬,面对西方经常处于一种失语与无根状态,却在面对东方时又具有西方人的优越感。而赛义德所谓的消除误读的"正读",是要超越那种非此即彼的僵硬二元对立的东西方文化冲突模式,强调那种东西方对垒的传统观念应该让位于新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第三条道路"。这种超越传统的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的僵化对立模式的新路,正是赛义德要纠正东方主义权力话语的意图之所在。他并不是要人们走极端搞一个"西方主义" (东方人虚构或解魅化的"西方"),正如德里达解构"中心"的目的不是要使某"边缘"成为新的中心,而是要取消中心达到多元并生一样,赛义德要消除的是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并力求超越东西方对抗的基本立场,解构这种权力话语神话,从而使东方和西方成为对话、互渗、共生的新型关系构成。